甚至朝臣们私下里说,这两位甭管谁登基,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将对方千刀万剐。
好在,裴后已经生下大梁嫡出皇子,从前声势浩大的二皇子杨贞,这两年才少许收敛越发谦和起来,只杨谦不能忍。
看他们又吵起来,武帝终于淡淡说了句:“好了,都多大的人了,小孩儿一般也不害臊。”
说完他看着六儿子关心的问:“如何又跑到庙里去了,春耕大命为何不归?”
他心里发虚,对这个儿子真是左右不得上下不能,就是想心疼也无处心疼,人家一个吃斋念佛的,难不成他赏个金钵让他化缘去?
便只能哄着。
皇爷也是命苦,大梁初哄着佘青岭,十年之后又添了个杨谦。
皇爷偏心眼这一点朝臣无话可说,人家的弟弟,人家的儿子,再者,这两位品行都是一样的刚正,挑不出毛病你耐他们何?
还是把自己收拾干净,别给他俩抓到的就好。
佘青岭坐在御座下,手里拿着爱孙常戴在身上的桃木小雕揉搓,七茜儿到底给他吐了口,说凭着安儿的身手肯定无事,他便略略心安。
可凡举老人便必心黑,遇到子女事都是要胡思乱想往绝路上延伸的。
在家里坐不住,也不想等,他便难得入宫,想坐下来听听宫里怎么安排人,好救回的安儿。
谁能想,来了便看到御案飞书,那些劫匪到底提了条件了。
武帝训完人,便拿着御案上的飞书道:“这封东西诸位爱卿想必也看到了,他们要拿万霖换膳夫,召你等来,朕,便是想问问可有良策。”
众臣互相看看,都不敢先开口。
东狱下面关押的是谁?是九州域的老域主膳夫,没错儿,历代九州域主人就叫做这个名,大概当初的意思便把天下做菜肴,九州域想做调鼎人的意思吧。
仅凭这个名字便大逆不道了。
可偏偏这个地方建立不知多少年,前朝多少帝王都拿人家没办法,有多少次大军临门皆败兵而归,真真毒瘤一般的存在。
凭哪一种老隐不暗搓搓给它好处,又把九州域当做心中圣域,想去养老修身,寻求更高武道精深。
只要朝廷有剿灭它的意思,它就开始没完没了的报复。如十年前……一二般江湖人士如何能跟逆臣勾连起来,做下那样的恶事。
算作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一代的九州域遇到了走了偏道的七茜儿,七茜儿又培养出一个陈大胜。
如今这些家伙更是倒霉,为了膳夫,又抓了一模一样的佘万霖,祸害请进门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人家护国寺不管南北,咋折腾还都会安守一根底线,便是留天下粮种,为百工守技艺,它本根是养万民的。
朝廷便只能与之徐徐图之,互相掣肘。
十年前九思堂镇压过分招惹下九州域,便引来后面的祸事,老刀们领旨出征跟九州域斗了一年多才打下来,而陈大胜也因与膳夫一战被当胸一剑,废去一半功夫险些没了命去,养了两年才算好。
而那一役后,他更是作下了病根,这几年总犯肺症,不知道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还一到寒天就犯病。
这便令朝堂江湖都安了心,一个能凭着自身力量打下九州域,灭了江湖一半根底的猛人是可怕的存在。
老江湖松了一口气,皇爷心里何尝不是如此。
而九州域倒了后,老派江湖算成了过去,在后来的剿灭当中,除九州域的那些人,大梁军还抓了约有百多位老隐,这些老隐罪过不大,都或多或少牵连进了那场灾劫,便不能恕!
却也不能杀。
无奈,大梁成立东狱,将九思堂总令主孟鼎臣贬为无品狱头,却命兵部刑部两家分联合镇守。
东狱那地方极其隐秘,除了必要人等,是问都不能问所在。
直到走漏消息,众人才惊觉,那地方竟在当初大逆案中被废皇陵之下,皇家早就勘了新的地方,秘密建新的皇陵了。
而老皇陵再不好,那也是要做复杂的防盗机关工程的,如此,江湖上各路人马在燕京潜藏十年,竟没有找到东狱,直至前些日子,东狱墓口着火,放的却是江湖上的消息烟。
虽那烟只燎不到半注香便熄了,可消息已经放出,全天下人大概都知道,膳夫就在废陵下了。
这便有了佘万霖被劫走一事。
万不敢小看他这个小郡王,佘家为天下百姓曾死满门人丁,更有今半朝人欠佘青岭父子救命之恩,还有就是佘青岭与今上的情谊,佘万霖人小,份量还真就能值一个膳夫。
皇帝问话,涉及佘家唯一的根儿,谁敢出谋划策。
好半天,这大殿便响起陈大胜那被众人早就熟悉的咳嗽声,他刚要说话,却被自己爹佘青岭打断了。
佘青岭抬脸对皇帝道:“陛下,先组织人马救援吧,若救不到人,我认!可膳夫……不能换。”
众人齐齐抬头,俱都惊愕的看向佘青岭。
佘青岭站起,握住爱孙的那串小物事严肃道:“大梁国本不能动,便是佘家绝嗣又如何!”
他说完离开,陈大胜无言叩拜,也转身离去了。
这就把皇爷与满朝堂的老臣都为难住了。
人家说不换了,你更得努力救人,救不回来?
那结果是谁也不敢想的。
这对父子走了半天儿,武帝才叹息道:“哎,这个青岭啊,他站在山峰上也不觉着凉,听听,不换!那是朕亲亲的侄孙,朕能不疼惜,孙卿?”
兵部尚书孙绶衣白发苍苍,闻听陛下喊他,便心肝一颤站了出来。
武帝对他道:“着兵部各司全力寻找,不惜一切代价!”
孙绶衣领旨下去。
接着武帝又点了九思堂谷红蕴,而今协管斥候的余清官……反正能点的都点了,就派人全力寻找,人救不回来就是你们的责任……
可到了此时武帝都没有吐一句,实在不成就拿膳夫换人吧,当然他也没说不换。
到底是越来越像皇帝了。
六皇子也不吭气,始终冷冰冰看着。
众臣心内惶恐,俱都领旨退下。
不提那些着急的,二皇子杨贞回到府邸立刻找了身边人下令,为保孟鼎臣东狱狱头的位置,为了郡王府与老刀的友谊,佘万霖必不能出事。
东狱下面的老隐背后有着扎实的江湖力量,就凭着这些人质,南护国寺这些年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去,他又怎么舍得让出这个地方。
就可恨安儿人小到底考虑不周,他也不知道为了他这个人,大梁各方力量就齐齐出了燕京。
也不止朝堂,更有江湖各派势力,为了家中,门派里的长辈恩师,都想找到司事丁玉门,想搭乘这辆顺风车,将家里的长辈做搭头与膳夫一起出东狱。
丁玉门正是曾经的九州域司事,而这个职位便是帮助膳夫管理众隐,有提升调遣的权利的老人了。
而他的那身功夫,却是被陈大胜亲手废掉的,膳夫也是为了救他,被老刀们抓住的……恩怨就是弯弯绕,如荒原野草,只要不除根它总能冒出来。
这便是昌顺十一年,百杰出京,群雄再起……
而挑动这一场灾劫的佘万霖如今正目瞪口呆的看着河岸峭壁。
峭壁边缘,纤夫们劳累,放下纤绳坐下来吃些饭食。
佘万霖到船上已经两日,他很少说话,只是没完没了的看那群纤夫。
今儿也奇怪了,他早上数纤夫仿佛是多了一个,等到纤夫们休息了,他便看到多出来的那个~竟是满面伤疤,一身的黑黢黢的腱子肉……
哦,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震惊的瞳孔扩张,嘴里就无声无息吐出两个字:“老臭~!”
老臭对终于发现他的安儿笑笑,他到底背叛了诺言,悄悄离了京城混到了这里。
他对安儿眨眨眼,做了个嘘的手势,回身弓腰又背起了纤绳。
佘万霖魂魄都惊飞,回身安坐,嘴里又喃喃一句:“老臭~!”
小秋放下手里的细布,走到安儿面前弯腰四处闻了一下,又娇笑着弯腰哄到:“小爷且等一段时日,这老船发臭也属平常,您就委屈委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哩……”
小姑娘二八年华,生的娇俏美丽,是个难得的美人。
她来有目的,偏佘万霖生下来一等一的富贵,更不会缺她这样的女子,无奈,她就降一级,把自己位置调整到身边离不得的贴心人位置,她主子说了,无论如何也要怀上佘家第四代。
第210章
佘万霖并不知京中为他已经天翻地覆,他被关在并不宽敞的船舱当中整整七天,方换了一艘更大的楼船。
甭说楼船,他长这般大,也就是在宫里,在郡王府后院池子撑撑家里的小舟,每年到了莲花开,或收获莲子的时节,他便会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再拿个撑杆拉上自己阿爷,或老祖宗给他们表演个摆渡人。
偶尔似模似样的下上一网,捞上来的鱼都是红色的。
每次大家都十分捧场,俱夸他扮的好,船也撑的稳当,捞鱼的气势很更如老道的渔夫了。
如今看来,那就如个笑话。
爷们儿成长甭管看多少书,也得走出来见见世面。
佘万霖从前认为的穷困极致,就是如意哥哥说的那种街巷里无奈人,一年到头一口肉都没的吃,要么就是老臭那样的,连个家都没有。
虽阿爷也说过,真正的贫是要吃人的,他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可那老方却说,那些纤夫才是真正的穷,他们想找个媳妇儿,许得峭壁拉十几年的纤绳才能娶一个,若是再无奈点,说不得要几人合钱买个一个婆娘传宗接代了。
佘万霖无论如何不信,老方哈哈大笑,就把岸上的纤夫喊来问了几次,到底是信了……原来讨饭也是有饭吃的,算不得真的穷。
哦,他这才得知自己乘的那艘船,名曰峡船,是行驶在险滩激流当中的船舶,而再换的这艘楼船就足有峡船五倍大,是在大江大河里驰骋的好船,一二般普通的人家远行是坐不起这样的船的。
这船双帆,桅杆上竟有望斗,常有人在上瞭望,它的底舱能放置大量的货物,上面一层半能载客,也能让客人溜达溜达,活动活动,毕竟船长百步可乘二百人上下呢。
原觉着这便是个大了,却不想,船行半日,便遇比他们的船还要大好几倍的巨物,老方说那些船是可以入海的。
海呀,能通往蓬莱的那个海么?
佘万霖心向往之。便想起阿爷曾经给他的一个词儿,叫做世界。
佛教化之地叫做三千大世界,自己从前才看到多少呢,他连海都没见过,如此他便不想跑了,预备跟着往更远的地方去瞧瞧。
最最神奇的是,目前所看到的一切皆是长辈随皇爷征战下来的王土,想起燕京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佘万霖就觉着很玄妙。
从峡船到楼船,佘万霖活的越来越自在,心也是越来越野,开始他还穿几日那两个小婢做的布衣,最后竟要了老方露胳膊的新褂穿,那白嫩的胳膊露的颇显眼,便把大家伙乐的够呛。
可到了换船,他便住进最大的舱室,还是有内室外室这种奢华舱室,他便有些不喜了。
若是出来还过从前的日子,那就有点不美了。
这舱内摆设奢华,铺挂的细软虽旧些,那也是绫罗绸缎无一不精的。
船舶靠岸那天,码头来了四五辆马车,往楼船上送了各色食材,还有布匹绸缎,棋具赏器等等,看样子人家也是不想慢待他的,甚至并未将他当做成人看待。
佘万霖猜过这些人的身份,还有他们的目的,目前掌握的消息却是不多,到底既来之则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