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一的声音从君顾的手掌下闷闷传来:“喂!我的身体就这么没有吸引力。”
“嗯?”君顾歪了歪头。
燕十一便有些委屈了:“好歹给我点面子啊!”
于是君顾松开了手。
手指缓缓下移时,燕十一再度重见光明。此处依旧昏暗,大概是早便适应了黑暗,他倒是能勉强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人。
君顾的位置没有半分偏移,手脚位置一如最初,连脸上都没有半分惊讶、迟疑、迷茫或者迷恋,清冷而空荡。
于是燕十一对上了君顾的眸子。君顾平日里便没什么表情,就一双眼睛骇人,漆黑无光,死寂的像没有任何人情味的木偶。
可是燕十一脸上却浮现了惊叹之色。
那些肮脏的、淫邪的、猥琐的、恶心的、暴虐的东西,那双眼睛同样没有,实在干净。
真是可怕。燕十一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君顾便向着一边挪了挪,示意自己让出了位置。
燕十一哭笑不得,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翻了个身子,老老实实往边上一躺,郁闷的几乎要用棉被捂住脸了。
身侧之人极为安静,连同呼吸都似乎没有,不似燕十一,睡觉从来不老实。
半响,燕十一转了个身,手臂被头压着,问君顾:“你真不知道我刚刚要干嘛?”
君顾斜睨了他一眼,缓缓问道:“你想要什么?”
原来,他知道。
燕十一心中划过这个念头时,再度蠢蠢欲动,最后忍了下来,大概是明白这个法子对君顾来说无用。
“我能不能修炼?”燕十一问道,这个问题困扰他已久。
“能。”君顾抱着腿,声音轻轻浅浅的,“按道门的标准来说,你资质低下,不堪大用。然而对众魔域来说,只要有灵根便行,很多功法对身体资质并无要求。”
这还是燕十一第一次听到君顾说这么多话,手脚并用,便想攀上去,却被君顾按住了眉心。
但是,燕十一的声音依旧充满期待和朝气:“你能不能教我?”
“……”
君顾沉默,埋低了头。
“阿顾……”
“不能。”君顾回答,两个字,让燕十一觉得手脚冰凉。
沉寂许久后,燕十一心中憋着气,侧过身体不理他,只留下一个背影,和舒展在身下的墨色长发。
“我不能教你。”君顾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明日我会禀告师尊,若是师尊同意我便教你。”
“师尊师尊又是师尊。”燕十一从君顾口中听了无数遍这两个字,耳朵都要起茧,当即便扭过半边身子,气愤又无奈的盯着他,“你就不能换一个词吗?”
显然,不能。
从君顾脸上读出这两个字后,燕十一抬手遮住了面容,于是桃花眼、微笑唇通通没了,只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大概是燕十一的嫌弃表现的太过明显,君顾出神了片刻后,便下了床榻,从最边上的窗棂开始,将门窗一扇扇阖上,透入房中的月色也一一掩去,随着最后一面窗户锁上,室内彻底沉溺于黑暗之中。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床榻稍稍下陷,似乎是君顾回来了。
经过燕十一这么一通闹,君顾再无心思打坐,打算直接休息。
然而,他躺下没有多久,燕十一便再度开口:“阿顾,我给你讲故事吧。”
“嗯……”
随着君顾应答,燕十一的声音褪去种种情绪,唯留下稍稍的暗哑。
“我当初混迹街头巷尾时,有段时间去过郊外,郊外是大片大片水田……水田你知道吗?我们吃的就是从那里种出来的。”
他不需要君顾回答,只需要君顾能将他的话全部记住。
实际上,君顾性子认真,从来没有在燕十一说话时走神过,他便是一句话未语,也将人的话语尽数收入耳中。
“我累了便往田垄上一坐,便望着水田发呆。那个时候,正巧是春种,庄稼汉天还没亮便驱了水牛松地。”
燕十一描述的极为细致,用自己的语言,将春日耕种之景描绘在君顾眼前。
“到了朝食时,便有妇人给自家汉子送食,那个时候,那些人便用这般粗细的木棍和麻绳将水牛锁在水田里。”说到木棍时,燕十一伸出了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一番,“木棍插入松软的泥地,水牛便在麻绳范围内啃食青草。”
燕十一嘴巴叼着一根毛草,无聊的看了许久,直到一农家汉子从面前经过时,吐了嘴里的茅草,撑起身子喊了一声:大叔!
那人停住,燕十一便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这笑容极为容易得到常人好感,那人便回喊:“小兄弟,找我有什么事吗?”
燕十一遥遥一指:“大叔,这头水牛是不是累了?不然生的这么肥壮,怎么挣不开小小一根木棍?”
那汉子便哈哈大笑,仿佛燕十一说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随后才热心的跟燕十一解释。
他说这水牛不是挣脱不开木棍,而是被‘钉死’在了这里。
在这膘肥体壮的水牛还是牛犊子时,便用这么一根木棍,这么一条麻绳困在水田里。
那个时候,牛犊子柔弱而没什么力气,想尽办法也无法挣脱束缚于自己身上的枷锁,便安分了。后来,时间过去,牛犊子长成如今的模样,有了足够的力量挣脱,却因为幼时的可怕记忆,而再也没有了试一试的欲望。
当时燕十一捂着脸笑,眸光流露出不屑:“真是没用。”
那汉子便急了,告诉燕十一,别说是一头水牛,就是一头真正的猛兽,刚刚出世便被束缚、压迫,待他爪牙成熟之时,照样无法挣脱束缚在他身上的木棍和麻绳。
黑暗的室内,唯有燕十一的声音回荡,燕十一轻轻笑了起来:“是不是很有趣?只要猛兽年幼之时,给予它绝望般的压迫和束缚,便能让它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