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绵枯坐许久,盼着中秋宫宴赶紧结束。
她又去求了沈绮,晚上想留在沈绮宫中,只是沈绮一就不答应,还说她没出息。
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本该去找江星列好好娇嗔一番,哪里有黏着姐姐不放的道理?
沈绵还能如何,只能等着宫宴结束,便回家了。
前殿中,江星列自然是知道沈绵遇到的事情。
他心想,原来自己母亲已经是很讲道理的人了,这盛京之中,不讲道理的妇人委实是太多了。
他有没有妾室,什么时候这般值得人关心,真是可笑。
皇帝已经喝得醉醺醺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让内侍把江星列喊过去,问他道,“今年你们夫妻给朕送什么节礼了?”
江星列拱手道,“回禀陛下,臣送的是一株半人高的珊瑚,内子送的一幅画,是盛京糖水巷的景致。”
不是沈绵不想把朱雀大街另一半画完,只是她这几个月都不能出门,她对朱雀街,毕竟不如糖水巷熟悉。
皇帝笑道,“沈氏还好,你却是一点诚意都无,竟然只找了一株珊瑚糊弄朕。”
“陛下见谅,臣实在太过忙碌。”江星列解释道。
皇帝显然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吩咐内侍,把沈绵的画拿了上来。
沈绵毕竟是个女子,且她的画市井气息极为浓重,并不为本朝士大夫所喜,可是谁让皇帝就喜欢这些市井气息浓重的画作。
倒是也有人凑上去给皇帝画画,皇帝却说匠气太重,不鲜活。
一听沈绵今年又送了画,朝臣们便凑过去瞧了。
蔡御史推推沈秉,笑道,“你这小女儿,倒是个有福气的。”
沈秉心中有些得意,但面上十分谦虚,道,“我只盼着她以后顺顺利利的,别出什么事情就好。”
蔡御史道,“安心吧,想来中秋之后,你这女婿,就是大夏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卿了。”
皇帝任由几位有资历的老臣表现了一番,已经挑出来他满意的丞相了,丞相一上任,朝中三省六部九卿就要正常运作起来,江星列的官职自然也能安排下来。
皇帝仔细瞧着那幅画,从巷头到巷尾,沈绵一丝不苟,把几乎所有商铺摊贩全都画了下来,上面小道一个指节,大到小拇指那么大的人,所有人的脸,都是完全不同而且清晰的。
这是沈绵最擅长的人像。
上一回的朱雀大街,在气势恢宏,盛世气象;这一回的糖水巷,在温柔朴实,百姓安乐,同样是盛世才有的图景。
皇帝瞧过,照旧是满意的。
他问几位朝臣,道,“你们觉得如何?”
“栩栩如生,”有人说道,“只是这满街的吃食,有些俗气和浅薄,文人之画,还是更需要些意境。”
当朝文人盛兴写意画,以画?诉情,譬如诉说自己怀才不遇的苦闷或者是感叹人生多艰难,总之是一眼看不透的。
沈绵的画,满是市井气息,上一回的朱雀街,还能说有些意境,这一回就太写实了,?好几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皇帝闻言,笑道,“你们这话是不错的,只是朕大约是年纪大了,瞧着这样的画,就好似瞧见了大夏百姓的寻常生活,觉得很是熨帖。”
“人间烟火,更胜秋月,”太子说道,“我看江少夫人,可以仿前朝的月山先生,画一卷《盛京谱》出来。”
江星列当即道,“殿下提起此事,实在太早,她还须得再画几十年,才有那样的笔力。”
沈绵最近就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江星列可不想让她再与前朝名家并列,不然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话来。
有道是人言可畏,这话一点不假。
太子笑道,“孤只是实话实话,并无他意。”
皇帝与人品鉴完,便盖上了自己的印章,道,“星列太过谦虚了,你夫人年纪虽小,但着实有天赋。”
“如此英才,只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子,青史留名也是应该的。”一位大人摸着自己的胡须。
江星列调侃道,“大人怎么这样说,若我夫人是男子,我岂不是还要跟着断袖分桃?”
一群人都笑起来,那位大人道,“冒犯冒犯,我只是惜才,倒是忘了这一茬,世子勿怪。”
皇帝还在端详,在巷尾瞧见了那个馄饨摊,心中好笑,那一日在梨花阁吃的馄饨,想来就是这个摊子上的。
太子也注意了那里,不知为何,太子想起杨氏来。他们两人在那吃馄饨的时候,杨氏已经疾病缠身,吃东西都快尝不出味道了,还说馄饨鲜美。
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披着人皮的虎狼,竟然在这围着看一幅出自女子之手的画,太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坐到这个位置,谁心中还有人间烟火。
他父皇喜欢沈绵的画,大约也就是喜欢这一点吧。
人果然最是可笑,太子心想,明明荣华富贵,什么都有了,却要眷恋这一点点人间烟火。
皇帝吩咐人把画挂到御书房去,笑着对众臣道,“列位臣工,盛京城能有如此安逸之地,百姓能有如此富足的日子,都是仰赖列位臣工,朕请你们看这画,你们可都要记清楚了,不能让大夏百姓失望。”
满殿臣子举起酒杯,齐声道,“臣等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宫宴终于散场,江星列和沈绵一起回府,江星列坐在马车上酒意上头,靠在沈绵身上休息。
第二天一早,宫里的赏赐便送到了静国公府中,大都是给沈绵的。
于是关于沈绵的风言风语便立刻消失殆尽,皇帝称赞沈氏天纵大才,丹青妙手,性情单纯,那谁敢跟皇帝反着来。
一时间沈绵声名鹊起,上门求画的人倒是不少,好像都忘了她是个妒妇似的。
沈绵心想,她也是好运气,抱住了皇帝陛下的大腿。
没几日,江星列也正式继任大理寺卿,夫妻二人一时风头无两,被说成佳偶天成,总之再也没人提起子嗣和妾室的事情了。
中秋一过,天气渐渐凉起来,江星列和沈绵各自忙碌,日子倒是过得安稳太平。
这日苏秋湖愁眉苦脸地来找沈绵,沈绵连忙搁下笔,道,“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病着?”
苏秋湖道,“安王殿下要娶侧妃,我上回刚回去一趟,我长姐气得都快把家里拆了。”
沈绵闻言道,“娶得谁家娘子,这也太着急了。”
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好说而已。
苏秋湖苦笑一声,“娶谁倒是不打紧,那女子有了身孕,我姐姐是气这个呢。”
“身孕?”沈绵疑惑道。
“沛国公府的四娘子,安王殿下也是,实在没有分寸!”苏秋湖气得咬牙切齿,这简直就是打苏家的脸啊。
“你先消消气,我看你这脸色实在不好。”沈绵给她倒了杯茶。
苏秋湖道,“我就是气的,跟大嫂说说就好。”
只是两人还没说几句,苏秋湖便在书房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