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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姜绎翻着桌上卷宗,内心犹疑,是不是到了最后关头,是不是非如此不可?
  芙瑶的温婉退让实在让人心疼,那孩子那样聪慧,国事家事,一点即透,不管什么事交给她,总能处理得合他心意,可是面对来自太子府与宫中后妃的挑衅与侮辱却一退再退。十五岁,他们逼她出宫,她默默无语,带着几个贴身宫女就去了公主府。公主府早已老旧,她连维修翻新的费用都不用,只让府中旧人打扫清洁一下就过去了。旧日宫中珍玩一件件交待得清清楚楚,全由内务府收回,姜绎说赏的,才再次送到公主府,余下的,自然由后宫之主接收。
  姜绎内心惜怜这个小女儿,可是已不敢再做任何表示,冷家接二连三地送到他手里的暗杀预警与芙瑶身边越来越高的警戒级别,让他不得不考虑,如何才能保住他最爱的小女儿的性命。
  慕容家,是不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敢选择动慕容家的人,可是,送到慕容家,同送女儿去和番差不多,从此以后,再无见面之日,他不能踏上慕容家的领地,慕容也永不会到京城来。他对芙瑶今后的命运再无控制,不管芙瑶遇到什么,他都无能为力,慕容氏是另一个王国的国王,他嫁出去的女儿,只是慕容氏家里的一个妇人,快乐悲伤只能自己承受。
  宫人禀报:“长公主云璇求见。”
  姜绎点点头,出门相迎。
  姜绎看到平民打扮的云璇。
  衣服料子不够光鲜,头发梳得简单粗糙,身上全无首饰,皮肤没有保养,连走路姿势都不复旧日的优雅。
  姜绎呆呆地看着当年的长公主,为他忌恨的能干姐姐,这简直同外面随便哪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当年被父皇称为德才兼备,被京城皇室子弟推崇的优雅美丽的皇室名花,流落民间,也不过只是成为民妇。
  这一刹那姜绎的旧恨全消,只觉痛心:“皇姐!”
  云璇倒笑了,姜绎还是老样子,从来也不坏,也不无情,可是他的善良与温情总是带给身边人灾难:“一别经年,皇上的英姿依旧,真令人欣慰。”
  姜绎凝眸良久,不能开口,云璇静静地,自姜绎眼中,倒真的看到泪光闪动,云璇微微苦笑,居然真的有泪光,她只得微笑道:“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姜绎点点头,哽咽:“那就好。”
  云璇不得不笑了:“当年,你可是因为不能到落剑谷追杀我,怀恨不已啊。”
  姜绎微微惭愧:“不是你的错,是我让她失望。”
  云璇笑了:“如果没人同你争那个位子,你自然什么都不必舍弃。不过,天底下的任何好东西,都会有人争。人不得不做出选择。”
  姜绎沉默,良久:“其实,我没想过会失去她。”再次沉默:“再也没找到过她。”
  姜绎轻声:“六年后我就登基了,一切可以自主。”
  云璇微笑:“一个女人最好的六年。她觉得你不值得,我也这么觉得。”
  姜绎脸现一丝恼怒,沉默,可也只得忍耐:“我们书房里谈。”
  在书房里,云璇慢慢拿起一幅小屏风,那是一幅绣着湖光草地的绣屏,她看了良久:“这是……”
  姜绎沉默。
  云璇抬头:“你找到她了?”
  姜绎缓缓摇头。
  沉默一会儿:“追查到一半,失去她的行踪,有人暗示我,最好不要再追查。”
  “有人暗示你……?”有人敢暗示皇上?而且皇帝老接受了暗示之后,居然真的不敢再查?姜绎还是当年那个姜绎,不能爱不能不爱,不能无情,也不能纵情的姜绎。
  云璇半晌问:“她竟然——是温家还是冷家?”
  姜绎摇摇头:“不必提了。”
  云璇道:“姜绎,十六年了,你还在找她?”
  姜绎沉默。
  云璇终于怒了:“姜绎,如果你真的这样在意——”看着这位皇帝,不禁气笑了:“你看看你自己,上不能孝敬父母,下不能保护妻女,做太子时身不由已,失去终身所爱,你现在是皇帝,还是不能保护你爱的人吗?”
  姜绎嘴唇颤抖,半晌:“我能怎么做?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云璇看他一会儿,问:“真的?你觉得这对芙瑶是最好的选择?”
  姜绎沉默。
  云璇微笑:“联姻对慕容家有好处,我不反对。”
  姜绎沉默良久,终于道:“你会替我好好照顾她吧?”
  云璇笑了:“姜绎,我是因为纳兰被你放逐的,你要我照顾她的女儿?再者,她要面对的也不只是我。慕容剑非我所出。”
  姜绎愣了,良久:“慕容家的传人……”
  云璇淡淡道:“琴是我的嫡子,不太适合习武,剑是妾室所生,慕容家的传人。”
  姜绎呆呆看着云璇,什么?慕容氏娶了你之后,还敢娶妾?
  娶了公主,还敢纳妾?!不但纳妾,且舍弃嫡子,让妾室所生的孩子成为传人?
  慕容竟敢这样羞辱皇室之女。
  云璇是他亲姐姐,他恨她是一回事,眼看她在别人手里吃亏是另外一回事,姜绎愤怒。
  可是,皇室对慕容氏一点影响力也无,他们需要慕容氏的保护,需要慕容告诉天下武林,皇室成员在我的守护之下,任何人不许妄动。
  他要芙瑶去面对这样的可能吗?
  云璇笑问:“你这样急急地邯郸学步,效仿先帝,没想过你面对的情况与先帝不同吗?”
  姜绎微微困惑茫然。
  云璇道:“当年父皇,对你并无不满,除了你固执于让一个没有身份的女子成为太子妃,他对你的才干与能力,并无怀疑。现在的太子,同你当年一样吗?”
  姜绎沉默。
  云璇笑了:“他是一个称职的太子吗?他所犯的只是一个他可以改正的错误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做一个太子?”
  姜绎沉默孙。
  云璇道:“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盲目挑衅,愚蠢狠毒,不仁不智,何以治国?流放芙瑶,他能保住皇位吗?内政复杂,外有强邻,他能处理吗?你把国家交到什么样人的手里?当年父皇,可以把国政交给你,他可以有所舍弃,他舍弃得起。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为顽石碎玉,不是好选择。”
  姜绎道:“从无女子为帝。”
  云璇点点头:“你何必考虑芙瑶将来的位置,那还是很遥远的事,如果你长寿,那或者是三十年后的事,三十年后,一切未可预料,或者将来的你别的儿子能容下一个能干的姐姐,或者,芙瑶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又或者——”
  云璇看着桌上那个屏风:“又或者,愿意庇护纳兰的人,也愿意庇护纳兰的女儿。”
  姜绎呆住。
  云璇淡笑:“何必为了三十年后一个可能,提前三十年与骨肉生离死别。”
  良久,姜绎点点头:“你说得是。”
  姜绎沉默一会儿:“你为什么不愿接受芙瑶——”
  云璇良久,轻声:“就象看着当年的自己,想给自己另外一个选择。”
  姜绎呆了一会儿:“你,倒底,还是——”还是不快乐,还是心有遗憾,还是……
  云璇微笑:“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我也不想我的两个儿子不合,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十几年的兄弟情份都忘了。”
  姜绎红了脸:“我,我——”
  云璇道:“我不是说你,芙瑶太过美丽,两兄弟都对她有极大好感。”苦笑,祸水,就是这意思。难得两兄弟经过那么多事,有嫡庶之分有传人之争,仍是好兄弟,再给他们一个美女做考验,就太过份了。
  云璇想,芙瑶是不会避这个嫌疑的,她同情芙瑶,同时也明白,如果真的把这个小女子带回家去,小女孩儿是不会介意利用两兄弟对她的好感的。与慕容琴聊天下棋,与慕容剑含笑相对,天哪,饶了云璇的老心吧。
  芙瑶静静坐在案几前,桌子上是她父亲刚送来不久的奏折,芙瑶把奏折打开,看不进去。
  有一点苦涩。
  青羽俯耳道:“长公主去了有些时候了。”
  芙瑶点点头。
  青羽蹲下来:“她能说服皇上吗?”
  芙瑶轻声:“我们已经尽力了。”
  青羽道:“如果过了这一关……”前面的路就好走一点了。
  如果过不了这一关,芙瑶就需远嫁他乡,到一个新地方,同陌生人结婚生子。
  公主手下的宫女,只得等待命运安排。
  青羽叹息一声:“公主为皇上解忧,为国操劳,竟……”
  芙瑶沉默。
  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芙瑶轻声:“放心,如果我真的必须走,我会先安置你们。”
  青羽道:“太子不学无术,德妃只知弄权,偏她的娘家人都是贪妄之辈,果然公主不在了,朝中不知成个什么样子,真有那一天,国家动荡,何人能免。”
  芙瑶沉默,过了这一关,未来还不知有多少关口,她安于扶佐之臣,怕人家不能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