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贾敏停顿片刻,然后才道,“不过琏儿外祖家受此打击,对朝堂已经没什么留恋之心。哪怕皇上再三开口,琏儿外祖也拒绝再入朝堂,一心带着家人回老家颐养天年。临走前,老人家想要与琏儿相处一段时间,这才让人将琏儿接了过去。”
不然错过这次,贾琏与外祖家只怕一辈子也难相见了。
林柳眼珠转了转:“琏表哥有没有可能跟着他外祖,一起去外祖家生活?”
贾敏笑着揉了揉林柳的头:“哪儿这么容易?不管怎么说,琏儿也是荣国府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让自家继承人跟着外祖家离开京城生活,外人看了像什么事儿?”
关键是琏儿的外祖家对他也没什么用——
琏儿注定无法在朝廷中大展拳脚,可他外祖一家子读书人,一门三进士,剩下的不是举人就是秀才,这样的人家读书厉害,相信也能将贾琏培养成才,但这个才,却不是太上皇与皇上所乐意见到的那种才。
既然无用,也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将人送去外祖家生活了。
林柳想了想,也明白了贾敏的意思,不由叹了口气。
贾琏的未来,还真有些艰难。
一家人走着走着,很快来到了荣禧堂附近。
贾敏想了想,开口道:“既然老太太说元春正在卧床静养,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也该去探望一下才是。”
虽然看母亲的意思,她并不想让自己与元春扯上关系。
可都走到这儿了,也知道元春生病,若是不去探望一下,她也良心不安。
元春回到荣禧堂后,便住在了荣禧堂后面的抱夏中。
王夫人听到贾敏过来探望元春,没好气地啐了一口:“猫哭耗子假慈悲,她老娘见不得元春好,她也不会好哪儿去。为了不让元春进宫,都把人弄病了,还有脸跑来探病?”
周瑞家的赶紧劝她:“太太还是谨言慎行些吧,此事毕竟是老太太做的,姑太太如今知不知道都还不一定呢,您这样说,若是让姑太太听到了倒也不妨事,可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对大姑娘跟不好了。”
王夫人听完一脸不高兴,但出于对贾母的忌惮,只能点头,让人将贾敏迎了进来。
不过她没有与贾敏的见面的想法,在贾敏进来后便直说手上忙着活儿,暂时走不开,让她自己去抱夏见元春。
贾敏对王氏的性子也算了解,一听就知道王氏是什么意思,当即嗤笑一声,抬脚就去了后面的抱夏——
这地儿她以前也住过,熟得很。
双胞胎牢牢牵着哥哥姐姐的手,眼珠四处乱转,对周围的景色相当好奇。
林柳轻轻敲了下身边鹿岁的脑门儿,小声道:“二舅妈与母亲有些嫌隙,只怕不喜欢我们到处乱看,你收敛着些。”
鹿岁闻言,立刻收回目光直视前方。
贾敏回头看了林柳一眼,但想到自己与王夫人之间的纠葛,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到底没有否认林柳的话。
一行人很快来到抱夏。
门外守着两个丫鬟,年纪有些小,许是这三年才被买进荣国府的,见到贾敏后竟然没认出她来。
但两人能跟在元春身边,自然不是那等没眼力见儿的人。
其中一个不经意在贾敏身上扫了一圈儿,立刻分辨出她的穿着打扮,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四个小孩儿,立刻便猜到了贾敏的身份,忙笑着迎了过来:“姑太太好,您是来探望大姑娘的吧?大姑娘之前同我们提过好几次姑太太,见天儿地盼着您能过来呢。您先等等,奴婢这就进门通报,大姑娘听到您过来探望她,定然高兴得病都能好上三分。”
说完,那丫鬟便掉头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她带着一个穿着打扮更加精致的丫鬟出来。
那丫鬟见了贾敏便行礼,然后一脸殷切地将贾敏一行人迎了进去。
绕过屏风,贾敏等人才见到元春。
她正斜倚在床栏上望着门口,瞧着面色红润,除了偶尔咳嗽,实在不像是个生病的人。
贾敏本以为丫鬟之前说话只是哄她,却没想到见她来了,元春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立刻浮现出惊喜,眼底也满是殷切,仿佛贾敏对她来说是个多么重要的人一样。
贾敏被元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与元春的关系。
但一开口说话,贾敏便清醒过来——
姑侄二人本就没见过几次面,关系生疏,自然也没什么话聊。
何况之前几次见面都表现得能言善道的元春,如今心里仿佛装着事儿一般,在说话的时候总是走神儿,两人的气氛很快便沉寂下来。
元春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不行,迟疑片刻后,干脆说道:“敏姑姑,您能劝劝老太太吗?入宫是我自己答应的,没别的人逼我。您也同老太太说说,我是肯定不会放弃入宫的,母亲也不会,王家更不会。”
“哪怕老太太让我生病错过此次小选,之后舅舅也肯定能找到其他机会,将我送进宫。到时候名不正言不顺,岂不是比小选入宫,更让人耻笑?”
贾敏愣住,旋即皱眉:“你怎么铁了心地想要入宫?”
贾敏还年轻的时候,家世身份乃至在外的名声,那都是京城贵女中一等一的存在,若是她愿意,她甚至可以做太子妃。
可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对她的婚姻大事都尤为谨慎,从来没想过要将她送进宫里搏富贵。
贾敏想不通,怎么她当年避之不及的命运,元春竟还眼巴巴地想要往上面靠。
元春沉默下来,似乎找不到入宫的理由。
贾敏就更奇怪了:“我看你入宫的想法也没有那么坚定,怎么还会对我说这种话?”
元春笑了笑:“敏姑姑求您了,您就将我之前的话告诉老太太吧。我知道老太太疼我,不想让我入宫,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还望老太太能成全。”
贾敏皱着眉看她,一脸的不赞同。
一直站在旁边隐身的林柳突然开口:“元春表姐是因为二舅妈吗?我看你好像也不那么想要进宫,偏偏又坚持进宫,反倒是二舅妈想要你进宫的想法特别迫切。”
元春惊讶地看向林柳,有些尴尬地笑笑:“母亲也是为了我好。”
说完这句,她便不愿开口回答了。
贾敏想着母亲之前提起元春时候的态度,竟有些理解明白原因了。像是元春这种根本说不通的人,见了也是让自己生气,除此外没有任何用处。
“你真的想要进宫?”
“是的,”元春认真地点头,再次强调,“祖母这般做除了让我进宫的时间延后,其实根本没有其他用处。哪怕小选过了,舅舅总能找到法子让我入宫的。”
贾敏见元春铁了心地想要入宫,摇摇头,干脆带着林柳等人离开她的屋子。
走出门外的时候,林柳有些好奇地看向贾敏:“母亲要将元春表姐的话告诉老太太吗?”
贾敏点点头:“若真如她说的那样,母亲也只能让她进宫了。”
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
元春铁了心要入宫,老太太拦得了一时,也拦不了一世。
然而老太太听了贾敏转述的话,却一点不觉得意外:“我早知道王家不会放弃,也从未打算真的阻止元春入宫。”
贾敏愣住:“那元春咳嗽?”
“是我做的,”贾母面色平静,“她既然想要入宫,总得让我看看她的决心与心机,否则入宫也是送死。若她只是自己个儿死了也就罢了,牵连了荣国府就不好了。”
“让她生病也只是看看她的反应。”
贾敏吃了一惊:“那母亲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贾母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以前我与你父亲不愿送你进宫,一来是因为疼你,知道宫里不是什么好去处;二来却是因为你的性子,入了宫怕也只有被人算计的份儿,我们如珠如宝养大的姑娘,可不是送进宫给其他人作践的。”
贾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直很感激父亲和母亲的。”
贾母摆摆手:“我说这话又不是让你感激我,我只是想说,以你的才华心机,我都觉得你进宫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就元春那性子,入宫了只怕……”
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贾敏还是很相信母亲的:“若真如此,母亲何不直接将人拦下?”
“她既然想要找死,那便让她去,我也懒得管她。”贾母语气冷淡,“反正她进宫最多也就做个女官,想要成为妃嫔除非撞了大运。有甄太妃看着,她总害不了荣国府。”
贾敏看得分明,母亲这明显是放弃元春这个孙女了,提起元春的时候,眼底已经没了半分感情。
一直等回到林家,贾母那个冷冰冰的眼神,仍旧在她眼前盘旋不去。
林柳有些担心地看着贾敏,但她似乎没注意到。
一直到林如海从外面回来,贾敏的脸上才有了表情:“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为想要外放,还想要外放到一个不错的地方——
至少不能带着家人一起去吃苦吧?
林如海自从回京后便到处走动,从没个停歇的时候。前些日子,他基本要入夜后才能回来,还从未像今天一样,大下午的,他便带着小厮回了家。
林如海做到贾敏身边,悠长地叹了口气:“今天得到了一个不知算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贾敏来了精神:“什么消息?”
“今日我那个在吏部做事的好友告诉我,上面只怕对我另有安排,他想要将我的安插在杭州,却被吏部尚书给打回来了。”
吏部尚书是一品大员,又主管天下官员升迁,平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哪儿来的时间关注林如海这个虽然官阶够高,却从未做出过什么大事,做官几十年也从未在太上皇、皇上面前露过脸的官员?
他突然插手,必然是得到了上面的意思。
贾敏眨眨眼:“这难道不是好事?”
林如海笑笑,转头看向林柳:“小麒麟你说说,为父为何觉得此事不一定是好事?”
林柳没怎么思索,便说道:“因为不知道是皇上对您另有安排,还是太上皇对您另有安排,又或者这二人都对您另有安排。”
虽然都是当权者,可到底是谁注意到了林如海,背后的深意可就大了去了。
且不论是皇上又或者太上皇看中了林如海,想要将他安排到某个特殊的职位,其实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就担心林如海成了皇上与太上皇角力的那根绳子,只能任由两人摆布。
林如海点点头:“我那好友在吏部也算是二把手了,可仍旧没得到此事的消息,只怕上面想要安排我去的位置非同小可,甚至在我出发前,都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林柳下意识就想到淮扬巡盐御史这个职位,她有些吃惊:“父亲之前在金陵,虽然也做出了一些政绩,却也不至于引起皇上与太上皇的注意吧?”
只是一架八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而已,还只是放在江宁织造局使用,对老百姓的生活根本就没有半点儿影响。
——还不及林柳在江南搞事儿,对老百姓的生活影响大呢。
林如海烦恼地揉了揉额角,显然他对自己之后的任职也有了猜测:“应当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在金陵的作为引起了上面的注意,是因为……”
他看了眼贾敏,叹气,“许是因为我的家世与身份。”
林家向来书香传家,林如海又是科举出仕,本身应当算是清流文官那一拨儿的势力,但他祖上又是侯爵,也算勋贵,同时他还娶了荣国公嫡女,与荣国府算是姻亲关系。
四王八公这些老牌勋贵却仍是太上皇的拥趸,向来以太上皇马首是瞻;清流文官却已经大半都站到了皇上身后,何况林如海还暗中投靠了皇上?
林如海的身份算是两边都靠,也两边儿都不靠。
但在皇上与太上皇眼中,他却都是自己人。
满朝文武,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是他这般身份合适,却又身居高位的官员了。
林如海烦恼地叹了口气,只觉得眼前横着一把刀,你明知道它马上就要落下来了吧,却还心存侥幸,一心祈祷是自己看错了,这把刀只是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