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说红毛没有死,因为有人替了他的身。
流放岛每天都有人死,有囚徒,有奴隶,前一天正好有个体型差不多的囚徒病死了,那把替身的头发染了,再把身上的皮都剥了,他就成了死掉的红毛。
死成那样,大部分守卫也不会让人把他脸贴回去再洗干净,所以他在小丘上晃着,解下来烧着,风一吹,一缕烟散了,就成了活在囚徒口中的诡谈。
他还会说红毛人缘好,但关键在于有一个守卫愿意帮他。所以在他离开之前帮他做了这件事,再给了他一只小皮艇。
那名小守卫说他能做的就那么多,可红毛的结局到底是被一个大浪打沉海底,还是漂洋过海找到新世界的彼岸,就全看红毛的命了。
他更会说好人总会有好报,红毛曾经在一群狂暴之徒半夜的报复围堵中,救下这个刚来流放岛执勤的小警卫,那小警卫也会找到机会,回报红毛的见义勇为。
毕竟在那个地方警卫和囚徒是敌对的,红毛能为警卫挡下一刀,证明他没有把警卫当人魔狗样的畜生。
当然犬牙还会说更多,他会把红毛告诉他的真相一字不差地传递给其他人。
他还会添油加醋,让红毛变得更传奇,让他的故事再曲折一点,中心思想再升华一下。
但最好的结局,是犬牙不用回去。
红毛是犬牙在岛外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犬牙也成了红毛眼中的一个奇迹。
因为红毛也觉得犬牙该死了,死在流放岛上,死在所有囚徒都注定的净土里。
犬牙刺探着问,第二天接你的船都来了,你何苦前一天晚上这样做。要被抓到了,指不定你还真被抽筋扒皮。
红毛说我也想过,但那岛不会放我们走的,我也是听那个小守卫说才明白。我想你是不知道,之前走的都没真走成,大概老鬼也一样。
犬牙和黑羽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吱声。
那一刻犬牙没承认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宁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101章
犬牙和红毛搭乘同一辆小面包往蛇国进发,红毛的其他朋友则坐另一辆面包,给出时间让犬牙好好和红毛聊聊。
黑羽坐在副驾驶,上了车就问犬牙要了烟。
司机留着大胡子,脸色还有点发红。
犬牙凑近闻了闻,确定对方天生皮肤就这样,并不是喝多了所致。
红毛问犬牙是怎么出来的,犬牙轻描淡写地解释流放岛发生了暴乱,也不知怎么回事,几天之内莫名其妙地出现好多尸体,囚徒管不住了,他们就趁乱找了快艇。
红毛听到尸体俩字,鼻翼抽动了一下,又问,什么尸体,自相残杀出来的吗?
犬牙摇摇头,他说不是,死得像拧抹布一样,比当初你剥皮的样子还可怕。
红毛若有所思,不再追问。
过了一会,他把话题岔开,感慨流放岛的时光就像发生在昨天。他心里头最懊悔的事就是来不及把其他兄弟一起带出来。
犬牙说这没什么好可惜的,你要想帮,就算把自己搭上去了也帮不了。若是暴露了,帮你出主意的那个小守卫也会被牵连。所以能走就走了,多庆幸现在能享受到的日子。
红毛深深地叹气。
其实红毛自己心里清楚,他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减轻心头的愧疚感罢了。
流放岛是个与世隔绝、鸟不拉屎的荒郊僻野,红毛是万不会出来了再回头去送死的。
通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犬牙知道红毛已经开始了新生活。
他仍然重操旧业,做个船工。只不过从船上变到了码头,不再随便出海了。
“出海的感觉不好,一样望去,到处都是水,什么参照物都看不到,心里难受。”
犬牙听了好笑,之前红毛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在流放岛经常说自己生在船上,最终也会死在船上。他是没有根的,所以漂到哪都无所谓。
但犬牙能理解在海中央的感觉,他几个月前也是这么飘过来的,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恐惧,真比在流放岛上见着多几个警卫还要可怕。
有的恐惧是尖锐的,就像用枪指着脑袋,后脑勺或额头冰凉坚硬的触感一样真实。它会让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起来,手脚不停打颤,后脊滚落汗珠。
但有的恐惧是绵软的,比如劫后余生的害怕,比如沧海桑田的悲凉,比如站在未知彼岸的道路一端,不知前行到何处,却又要躲避身后狼群追赶的惶惑——这些恐惧就像蚂蚁慢慢地爬到脏腑里,一点一点啃咬,一寸一寸蚕食。
它不会让人马上慌得不知所措,但只消认真想一想,就仿若一脚踩空,心脏一悬。
他把这比喻和红毛一说,红毛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就像撸管的爽和插屁眼的爽不一样,是不是?
犬牙也跟着嘿嘿笑,偷偷地瞥了一眼黑羽。
黑羽没什么反应,他把窗户拉开,手肘压在窗边,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第102章
犬牙看着窗外的景色飞快地掠过车窗,看着蛇国和狼国的架桥拉满了把湖水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钢条,看着侧旁的车唰拉拉地与他们相对开过,再看着前一秒还阳光普照,现在却已经乌云密布的天空。
冷风灌进了犬牙的领口和袖口,让他忍不住哆嗦。
红毛问他回狼国做什么,那小伙子又是什么来路,是不是也是狼国人。
犬牙咧嘴笑了,但他没有来得及回答。
是的,这就是他记忆最后的一段。
他为黑羽的身世找了千万个借口,也为自己带对方回狼国准备了或天马行空、或热血沸腾的理由,他需要扯蛋一下,让气氛变得更轻松一点,也为他和黑羽即将面对的未来做一点心理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