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个子阿三死了,自杀。尸体漂在长洹水库上直到发胀了才被打捞起。他死前在溶洞里留下遗言:愧对五爷栽培。
陈文武在白刺猬的陪同下进入到了乐无忧二楼的包厢,见胡爷、老蛇、盛清风以及他们的几个心腹都已经在了。
“老弟,没事儿吧!”
胡爷率先起身,把陈文武安顿在自己旁边的真皮沙发上,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白老三妙手回春,保了我这条命。”
陈文武一面回答胡爷的话,一面侧目看向不远处脸色发白的盛清风。
“老哥……”盛清风开口叫了一声,欲言又止了半天后才压抑着情绪低声道:“真不是我。”
“哎,老五啊,大丈夫敢作敢当,如今事实就摆在咱们眼前。人是你的心腹,该招的他也当着黄二哥的面招了,死前见事迹败露,还写了遗言给你。这,想赖都赖不掉啊。”老蛇痛心疾首道:“老弟你是急什么,胡爷和二哥那么器重你,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啊!”
盛清风闻言回头冷冷盯着老蛇:“这么小儿科的嫁祸,你居然看不出来?若真是我惦记乐无忧,协议上迟早得落我的名。到时候还不是会弄得人尽皆知?到那时,几位老兄不得活剥了我!”
老蛇点烟的同时抬眼看向盛清风,仿佛一只毒蛇向猎物吐出了信子,他笑道:“咱们都清楚,乐无忧不同于别处,经不得闹。倘若真到了你手里,我们兄弟几个为了胡爷周全,明面上也肯定不会难为你的。再者说了,老五你素来会做人,咱们哥儿几个手下的人,哪个不被你私下里哄地好好的。到时真要跟你使起劲儿来,兴许根本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啧啧,老五,真是步好棋啊!”
“你他娘的血口喷人!”盛清风咬牙怒骂:“我盛清风也算是个老混家,从来把江湖道义看的极重。我不知道阿三为什么要假借我的名义害二哥,但这桩事儿我要是不弄明白,下辈子就投胎当王八!”
“我相信老五。”一旁的陈文武说话了。
“这种龌龊的行径的确不像耗子干的,咱得讲证据。”白刺猬接话道。
老蛇冷笑一声:“阿三死前留下的那句话,白纸黑字写的就是事迹败露,愧对五爷。这还不算证据?”
“老五,我想听你说。”陈文武把话递给了盛清风,盛清风微微点头道:“蛇哥别自我发挥,阿三留下的明明就只有‘愧对五爷’四字,在我看来并不像你理解的那样,是因为事迹败露。而是受人威胁才嫁祸于我,最后无言以对、选择自杀。呵,这么一想,此番手段还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盛清风看向老蛇,一字一句道。
“你他妈的在怀疑我?”老蛇见状也翻了脸:“费这么大一功夫,专门为你讨要乐无忧,我还真是吃饱了没事撑的!”
“你这分明就是一招离间,图的本来也不单是一个乐无忧。”
“去你妈的盛清风,你这是胡说八道!”
老蛇“噌”地一下跳起来,一把拎住了盛清风的领子。
盛清风一个反手,从袖口里抖出刀片,就朝老蛇的手腕划去。
“都住手!”胡爷大喝一声:“弟兄们都看着,不丢人呐?!”
白刺猬见状赶忙打圆场,发自真心的讲,白老三本就同这些“江湖草莽”立场不同,其实哪边都不想得罪。
“哥儿几个都别太冲动,事情真相是怎样的现在是死无对证,一时也查不清楚了。依我看,不论是阿三受人威胁嫁祸耗子,还是他根本就是自己想抢占乐无忧,趁机离间咱们兄弟几个的感情都有可能。咱们自己可不能自乱阵脚啊。”
白刺猬拍拍盛清风的肩膀,又拍拍老蛇的肩膀,哈哈一笑:“自己人、自己人!”
“不论真相怎样,老五手下出了这么个败类,伤害黄二哥不说,还想挑拨咱们兄弟间的感情,这个错老五你总得认吧?”
“认。”盛清风将身板挺地直直的,看向老蛇的目光充满了杀意,他痛快地笑道:“阿三是我养大的,一身本领也是我教的。他不学好,我有责任。黄二哥背上受伤,就在我身上也来一刀,你看怎样?”
“呵,你还真是个汉子。”老蛇冷哼一声,随即将一把短刀抛给了盛清风。
盛清风挥刀之际,被陈文武出手挡下。
“不必了。”陈文武沉声道:“我这身伤费了白刺猬不少膏药,没必要再多一个。”
“就是就是。”白刺猬赶忙接茬。
“老五说的没错,自己的人办了错事没法承担,就得替他来扛。不然这日后,谁还肯听你的?”胡爷说罢,看了眼陈文武拄着的拐,缓声道:“黄皮子腿断了,要不你也断条腿吧。”
“胡爷,用不着吧。”陈文武出声阻止,被胡爷打断。
这期间,胡爷悄然给陈文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已经跟白刺猬打好招呼了,自有分寸。
胡爷拿过一旁小兄弟手里碗口粗的木棍,走到盛清风背后。
“老五,你服么?”
“服。”盛清风闭上了眼。
一阵钻心地痛席卷而来,盛清风猛地朝前跪了下去。
“啊——!!!”盛清风抱着膝盖在地上蜷缩起身体,身上的虚汗在地板上留下水迹。
“当哥的就得有当哥的样子,今后都管好自己的人,不然这就是下场。”胡爷厉声道。
手中木棍落地,发出脆响。
连带着老蛇在内的所有人听后皆是一惊,只觉得脚下发软。
胡爷冲白刺猬点了下头,白刺猬会意,马上叫上两个人将盛清风抬出了包厢。
“把他抬我诊所去。”白刺猬快速吩咐道。
途中,他看了眼躺在那儿不断痛哼的盛清风,笑着在其受伤的腿上拍了一下,低声道:“别嚎了兄弟,没断。”
……
乐无忧包厢内,胡爷拉着陈文武与老蛇再次坐下,撬开一瓶酒倒进三只杯子里。
“来,咱们喝一杯。”
老蛇明显还没从盛清风断腿的风波里回过神来,怔怔地端起杯来也不敢喝。
陈文武起先就有了好好过日子的念头,现下遇到温阮后又经了这么一遭,已是铁了心的要跟过去断干净。
他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尽,脑海里想的全是温阮的脸。
“老哥、老蛇,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讲,本来老三跟老五也该在场的。”
陈文武沉下心绪,终是开了口:“我爸年纪大了,前不久在医院检查得了癌,估计没多少日子了。我师傅也干不动了,面馆没人接手就得关门。我想……从今以后,我就老老实实的开家面馆过日子。弟兄们若是想我,随时欢迎来吃面。但这些个刀枪棍棒的我是再不会碰了,以及那些明争暗斗、争强耍狠的事儿,我也不想再参与了。”
“老弟这么说,还是为了你那相好的吧?”胡爷缓声道:“为了一个人,放弃掉眼前拥有的一切,不值当。”
“拥有什么?”陈文武兀自笑了下:“争强好胜了大半辈子,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争个啥。这不是放弃,是获得。”
“啧啧,风流莫过黄二哥。你那小情人可真是上辈子积德。”听闻黄皮子打算上岸,老蛇是发自真心的感到快乐。毕竟,能跟自己争的人又少了一个。
陈文武到现在都觉得,温阮被绑的事跟老蛇脱不了干系,无奈现下没有证据,自己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当即冷言道:“他拒绝我了,不是什么小情人。”
老蛇颇感意外:“那你这又是何必呢?”
“真就是累了。兄弟我今天也不是来跟大家伙商量的,横竖就得断干净了。”
“老弟,老虎背骑了可不好下。这些年来你得罪的那群人完全是看着你黄二爷的身份,也畏惧着我们几个才不敢造次。真当往后可以断干净,过太平日子么?”胡爷的脸黑了下来:“况且,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又把我们当作什么?”
“胡爷,咱俩这场交情,我陈文武永生不忘。但若是老哥不给我个机会重新做人,文武也只能得罪了。”陈文武冲胡爷抱抱拳:“咱哥俩因为这面馆结的缘,老弟也多亏它才能有了积蓄。现下便将面馆还了老哥,免得日后传出去有人说我陈文武心口不一。”
没等胡爷开口,陈文武一把取过方才桌上的那把短刀,将自己的左手摆在了胡爷面前,沉声说:“我天生六指,算命的说要比其他人多走一遭。老哥怪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今日便将它留下。”
陈文武环视了屋内的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紧紧盯向老蛇,咬牙笑道:“烦请今日在场的弟兄当个见证,别说我陈文武断不干净。”
咔嚓——!
手起刀落,鲜血如泉涌般从陈文武的手掌间喷涌而出。他看着桌上的断指,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却不发出一声痛哼。
“今日我将手指留下,为的就是表明立场,与过去断个干净。倘若日后还敢有人难为温阮,我断的就是他!”
陈文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的依旧是老蛇。
从他的目光里,老蛇看到的是一种极具威胁的警告,就仿佛他早已知晓了一切。
老蛇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一股寒意直冲大脑。
胡爷眼见自己还来不及阻止,陈文武便已经当众断指,心下明白这人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了。
他本就无心刁难陈文武,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如今看他这样,也不想再说什么。
“看到了么!黄二爷今后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但他永远是我的拜把兄弟。日后谁敢去难为他,我绝不放过!”
胡子说罢,撕下了自己袖口的一块布,将陈文武手上的切口牢牢绑住,以防止他失血过多。
看着胡子一言不发的为自己包扎,陈文武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了,哥。”
“老弟,到底为啥?”
“我要为一个人,做好让他跟我的准备。万一真就跟了呢?”
……
黄二爷断指的事隔天便传开了,所有人在困惑他何至于此的同时都免不了称其一声好汉,此后对其敬怕参半,再没人敢惹。
没过多久,他便将面馆的产权还给了胡爷。胡爷也没说什么,默默接受了。
又过了不久,陈文武的父亲和师傅相继去世,前后不过半月。
他选了块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师傅,又将父亲的骨灰带回老家和母亲合葬在一起,也没多做停留就重回了安城。
这是一天黄昏,盛夏的蝉声总叫个没完。
温阮离开画室,在转角的楼梯口见到了一身黑衣的陈文武。他瘦了不少,脸上带着些疲惫。
这段时日,温阮已从白刺猬那里听闻了所发生的一切。
“面馆还给胡爷了?”
“嗯。”陈文武点点头。
“那你今后怎么办?”
“去帮厨,攒够了钱就再开一家。”
“还差多少钱?”
“还差些。”
“那我要入伙。”
“啊?”陈文武愣愣地看着温阮。
“这样我就真能吃一辈子了。”
陈文武只觉得眼眶有点湿:“一辈子,可以这么轻易说出口的么?”
“你不是做好准备了么。”温阮淡淡一笑:“陈文武,今后我就跟你了。”
……
夕阳西下,转眼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