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心里一凉。
一种无端的寒冷,卷向她的脊背。
白慕川来迟一步!
而程正——
他终究没有听取她的建议,错过了为黄何翻身的大好时机。
实在可惜。
这时,唐元初跟另两位刑警已经带着警犬在房间里活动起来。
梅心看看程正和白慕川,“我去干活了。”
程正嗯一声,戴上医用手套,准备转身,却听到向晚突然喊了一声。
“等等!我有个想法。”
程正转头,跟白慕川一起看着她突然变得兴奋的脸。
向晚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睁得大大的,眸底跳跃着莫名的火化,像一个突然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小女孩儿,那激动的模样儿,莫名有一种灵异样子。
“什么想法?”
被两个男人这样紧盯着,向晚轻咳一下,收敛起表情。
“其实我是想建议程队,可不可以用骨灰进行检验……”
白慕川低头,手指撑住太阳穴,不说话。
程正比较直接:“为了让尸体得到彻底分解,焚火炉的温度一般在1000度左右。在这个温度,所有有机物质都被燃烧,毒品同样会被分解……向老师不知道吗?”
向晚本来就对他不复检尸体有看法,再被他这样犀利的反问,不太客气地尬笑一下。
“不知道啊,我又没有死过。程队好厉害,知道得好清楚啊。”
两句话综合到一起,就好像在说人家……
白慕川哼笑一声:“你说得好像程队死过似的。”
噗!向晚忍不住笑。
她只是暗示,可白慕川这个人……直接明示。
两个人一唱一和,态度有点暧昧,可程正清冷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甚至都没有被他们挤兑的不悦,淡定地看了向晚一眼。
“骨灰被焚为齑粉,没有任何检验的价值。我建议向老师,以后少看没营养的电视剧……”
被怼了!
对程正这个没人情味儿的东西怼了。
向晚翻了个白眼,对他的淡定和漠不关心的样子非常不爽。
“没营养的电视剧,至少教会了我做人要有同情心嘛。所以,我建议程队有时间还是可以看一看的。看得多了,万一从中培养出一点人性呢?也是好事。”
程正眯起眼。
今天晚上的向晚特别尖锐。
每一句话似乎都有着对他的不满。
程正不喜欢被她针锋相对的感觉,而白慕川……明显更不喜欢。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是恨还是爱,对一个人有太多的情绪,就会格外关注这个人。
白慕川看一眼向晚,轻拍她的肩膀。
“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培养的……”
嗯?向晚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附和她说程正没人性。
她忍俊不禁,正想说话,他却突然凑过头来,压低嗓子,像在跟她说悄悄话似的,似笑非笑地调侃:“但感情可以。”
“……”
感情可以培养?
向晚可不认为他这是在撩她。
因为旁边的程正脸上分明有了愠意,显然是被白慕川气的。
他怼人的段位,明显比向晚高多了。
“你们有什么发现吗?”说完,他转过头,看向工作中的同事,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好像刚才与向晚组队怼人的不是他一样。
“还没有,白队。”唐元初回答。
白慕川点点头,对程正说,“干活吧!早点收工回家,还有时间看看电视剧……”
程正抿唇,看他一眼,干活。
“……”
向晚看着白慕川认真的面孔,哭笑不得。
这个家伙!
……
她心里感慨。
然后,就被警犬吸引了注意力。
……
好帅气的狗狗。
德牧,黑背,大骨架,穿一身警犬衣服。
它工作时的样子很认真。
嗯,就连摇尾巴的样子,似乎都跟普通那些宠物狗狗不一样。
向晚好喜欢。
从来没有养过宠物的她,突然萌动了养一条德牧的想法。
如果她有一条这样的狗狗,走那漆黑的小巷时,就不会再害怕了吧?
早上牵着它去买早餐,谁又敢轻易靠近她?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它也会陪着她,不用担心它会背叛,比男朋友还要听话懂事儿……
她看得笑眯眯的,眼神始终围绕着警犬在转。
它在东,她就看东。它在西,她就看西。
“向晚!”白慕川突然喊她。
向晚啊一声,回过神来,朝他看过去。
白慕川站在唐元初的身体,向她伸出双手,“来,帮我挽一下。”
向晚一脸问号:“?”
白慕川双手僵在半空,沉下脸来,“快,干活不方便!”
他戴着手套,是不方便挽袖子的。
可他凭什么理所当然地叫她?
向晚眯了眯眼,发现除了她之外,好像所有人都截了手套。
好吧!她认了。
她撩他一眼,走过去替他把袖子慢慢往上卷。
白慕川低头看着她认真的小脸,琼鼻红唇,长而翘的睫毛,白皙的肌肤……
两个人距离很近。
他的呼吸仿佛就落在她的脸上,痒痒的。
这样的感觉,让向晚觉得尴尬又暧昧。
呼!她飞快为他挽好袖口,退后两步,像躲瘟疫一样,“好了!”
白慕川皱眉,“你干什么呢?”
“什么干什么?”
“一会儿看着狗傻笑,一会见鬼似的紧张。”
呵呵!向晚总算抓住他的字眼了。
“是啊,看狗我傻笑,见鬼就紧张啊。”
白慕川:“……”
他拉着脸看她,“信不信,我会突然想喝水,请你去楼下帮我拿?”
我靠!向晚慢悠悠地笑开,“信不信,我根本就不会搭理你?”
说完,她飞快收敛表情,木然着脸走开,去看警犬了。
……
这是向晚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警犬。
以前她就觉得这是一个神秘的物种,她对警犬以及警犬的工作方式都非常好奇。
帅!真的太帅了!
她屏气凝神,默默走近,想看得仔细些。
“汪汪!汪汪汪……”
不等她走到面前,那条警犬突然狂吠起来,吓得向晚啊一声,倒退几步,心脏怦怦乱跳。
乖乖!好凶啊!
“不好意思,我就只是看看……”
她举起双手,为打扰了别人的工作而尴尬。
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完,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往警犬走了过去……
“啸天。你发现什么了?”
“看看,什么情况?”
警犬根本不是在咬她。
它狂吠时看着的地方,是孙尚丽跳楼的那个方向……
那里是一面巨大的窗户,框在墙体里。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向晚脊背僵了僵,紧张地攥了攥拳头,跟着白慕川走到窗户边上。
“窗外有什么古怪?”
警犬当然不会回答。
哗!白慕川上前拉开了窗户。
外面便是帝宫大门前的广场。
喷泉已经没有开放了,喷泉池中的女神雕塑依旧停在那里,舞蹈姿态在黑暗里带着一种矜夸的美,微仰的脸部表情却仿佛是嘲笑……
当然,站在这里,其实是看不清女神面部表情的。
可向晚记得那女神的样子,就莫名觉得她是在嘲笑众人。
她想:那天晚上,孙尚丽站在这里,一丝丨不挂地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在众多男人和女人面前扭动跳舞,供他们观赏是什么感觉?
如果技术队的检验没有问题,她当时没有吸毒,头脑是清醒的,那她的痛苦会不会更清晰?
窗内是靡淫的堕落,窗外是女神的高傲。
孙尚丽也曾是光芒万丈的女神啊!
……
她会不会也觉得女神在窗外嘲笑她?
然后,警察破门,她一跃而下,准确地扑向了喷泉女神?
……
向晚思维在胡乱发散。
脑细胞无比活跃,浑身却凉飕飕的。
“啸天!怎么了?”
众人在窗边徘徊,那警犬却不耐烦了。
它嘴里“汪汪”叫着,神态焦灼紧张,拼命地拿鼻子嗅着,突然就扯紧了牵引绳冲向窗户那一边墙的墙角,两只前爪拼命地刨。
狗狗的爪子有些尖利,墙纸很快就被它抓出痕迹。
这……
向晚脑子激灵一下,“难道是墙里面有什么古怪?”
白慕川凝重脸看了片刻,见啸天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来拍拍它的狗头,顺着它的脊背抚了抚毛,示意它安静下来,然后让人把它牵开。
“拿工具!凿墙。”
“啊?”唐元初脑袋大了,问了同样的话,“现在?”
白慕川眯起眼侧向看他,“有问题?”
唐元初摇头,“没有。”
做刑警这一行,只有需要干的工作,从来没该工作或者不该工作的时间。
只不过……
唐元初想了想:“我们得跟人老板说一声,先征得同意吧?”
毕竟帝宫设施这么贵,说凿就凿了,到时候要不要赔呢?
有了黄何的事情在前面,唐元初执法更谨慎了。
白慕川赞许地点点头,然后,站起来,“凿!”
一个字,好气魄。
好吧。帝宫老板是他堂哥。
唐元初想起来了,飞快出去办事。
不多一会儿,那个经理带着工具跟唐元初一起上来了。
他有些紧张,“这个墙,这个墙,能凿吗?”
“不是承重墙。”白慕川看他一眼,“我会跟你们老板交代,你不用管。”
“行,好的。”经理明显松了一口气,退到了边上。
白慕川却把凿墙的工具递给了程正,“这种技术活,还是技术队来吧。”
“……”
凿墙不是个轻松活儿,但有工具也不麻烦。
墙纸被刮开,刮掉里面的涂料抹灰,一点点刨开……
越凿越深,越凿越大,可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啸天双眼虎视眈眈,叫得更凶狠了。
要不是有牵引绳,它一准能扑上去撕咬。
可它到底发现了什么?
警犬无法与人直接交流,但它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狂吠。
“继续!”白慕川看不上程正的慢动作了,“大家一起凿!”
人多力量大。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埋头干活。
气氛无端逼仄,紧张,低气压让向晚额头都渗出了汗。
她屏住呼吸,站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
仿佛下一秒,墙里面就会刨出点什么来……
时间过得极慢。
墙体渐渐被凿得斑驳,零落。
然而,没有想象的画面,墙里面还是墙,仍然没有什么。
“怎么回事?啸天?”唐元初问狗。
啸天狂吠不止,严肃的狗脸上,一副想说又说不出来的便秘感。
“难道啸天只是肚子饿了?”
“……”
有人轻笑起来。
“这案子其实……我是想说,会不会只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
“……确实。”
“吸毒、自杀,多简单的事……”
“都闭嘴!”白慕川突然站起来。
他英俊的脸上,有一种肃杀般的冷冽。
向晚看着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却慢慢转过身,望向程正,指了指那一堆被凿下来的墙体。
“取样!拿回去检验!”
……
“收队!”
众人收拾好东西从五楼下来。
大厅里,经理带着服务员尽职尽责地准备了茶水点心。
“各位警官辛苦了,吃点东西再走吧。”
“不用了。谢谢!”白慕川取下手套,“今天晚上,给你们添麻烦了。”
大多数时候,他是个礼数周全的人,并不是那种骄蛮霸道唯老子独尊的纨绔子弟。今天他们来帝宫,自己是在工作,可帝宫这些人也陪着他们折腾了大半夜。
“没事没事。”经理笑吟吟地送他们出门,“希望我们可以早点恢复营业……”
白慕川看他一眼,“按要求整改!”
“会的,会的。”
……
小雨未停,外面的空气,比屋里清新许多。
向晚伸了个懒腰,“妈呀,我怎么感觉我又活过来了!”
刚才在五楼房间,她始终有点喘不过气。
“在那个房间里,我怎么有一种进入凶案现场的恐惧感?”
她玩笑似的问着,眼神下意识瞄向那一座高耸的喷泉女神雕塑。
黑暗中的女神,表情如故。
向晚心里一突,有点被吓到,飞快收回视线,看向白慕川,“我觉得我这种直接的心理反应,有参考意义……”
“那只是你给自己的心理暗示!”白慕川哼一声,“别再自我心理催眠!要不你离占远也就不远了,早晚跟他一样变成神棍。”
“……”
心理暗示,自我催眠。
好像也有点道理,因为有了潜意识的心理感受,然后她不断强化这种思维,就变得神神叨叨,看什么都有问题了。就像这个喷泉女神,其实就一个普通的雕塑,她也会觉得表情可怕阴森……
这些,不全都她自己的心理吗?
向晚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好吧,这一次,算你对。”
白慕川看她一眼。
这时,大家都在陆续上车。
向晚也理所当然地准备跟他一起。
白慕川侧过身子挡住雨,为她拉开车门。
“让唐元初送你回去。”
那他呢?不用回去了?
向晚心里这样想,却没问,只莞尔一笑。
“谢谢!”
……
在白慕川的吩咐下,唐元初直接开车把她送到了家门口,直到方圆圆起来开门才完成任务离开。
然而,方圆圆看到唐元初离开的背影,吓了一跳。
“我靠!向晚,你又泡了一个?”
“嘘!”向晚冲进去,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别胡说八道!让人听见笑话。”
“喂,那个不是……”
“你脑子都在想什么?”
回脚把大门踢上,向晚瞪她一眼。
屋里是暖融融的灯光,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哪怕是出租屋,到底也是她的窝。
回家的感觉,让向晚长长松一口气,丢掉手上的包,张开双臂抱住方圆圆。
“亲爱的,我回来了。快点喊姐,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德性!”方圆圆嫌弃地皱皱鼻子,“哪里浪去回来的?一身的味儿!快去洗洗。”
“好嘞。小方子,去给本宫放水!”
“滚蛋!”
两个人说笑着,快乐时光好像又回来了。
向晚把从京都带回来的小吃从包里拿出来,丢在茶几上,然后去洗漱了。
等她包头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方圆圆把零食都搬到房间里来了,一个人盘腿坐在床沿上,抱着一口一口吃,样子安静、憔悴。
向晚顿步。
她突然想到这半个月,方圆圆一个人在家是怎么过的。
向晚眉头微微蹙起,“圆圆,你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吗?瘦了好多!”
方圆圆不甚在意地翻了个眼皮儿,递零食给她,“减肥!好不容易才瘦下来呢。”
减肥有这么减的吗?
向晚叹息一声,拒绝了零食,坐椅子上吹头发。
“你啊,就折腾吧。”
吹风机发出嗡嗡的响声,把方圆圆幽幽的叹息盖住了。
“我没折腾啊。我就是有时候吧有点……想他。”
向晚拿吹风的手,突然一紧,想到还在看守所里的黄何,堵在心里那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怔在那里,直到头皮被烫痛才反应过来。
回头,她看方圆圆,“别吃了。睡吧。睡着了,就不想了。”
“嗯。”方圆圆丢掉零食,去洗个手刷个牙齿,回来就倒在了床上。
然后,翻个身,把后背对着向晚。
夜,莫名就静了下来。
就连吹风的声音都带不走那种凉凉的孤寂。
向晚知道方圆圆没有睡着,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吹好头发,简单地收拾一下,躺在方圆圆的身边,拿起了手机。
有一条半小时前的短信,是白慕川发来的。
“我在局上守着程正这小子做检验报告,你早点休息!”
向晚看着,一字一字看。
看了很久,编辑了几次回复内容。
最后,都又删掉,只剩一个字,“嗯。”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今天晚上的事儿,帝宫五楼的房间,从窗户看下去的喷泉女神,让向晚的思绪有点乱。
她睡不着,拿起手机开始记录情节。
也许是因为照案写书,加上今天的推测与经历,好多故事在脑子里喷泉似的涌动,她的手速跟不上脑速,一阵头脑风暴后,她被自己想出来的故事弄得激动了,几乎快要以为臆想的案子才是现实发生的案子……
不行,她得写下来。
灵感来了,抑止不住。
她爬起来,把电脑抱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把这一段情节写了出来。
状态好,写得很顺,凌晨三点多就写完了。
向晚检查一遍错字,把章节上传,发布,然后回去倒头大睡。
这一次,很安心,睡得很好。
清晨,被一阵尖锐的铃声惊醒时,她气得想骂娘。
“你最好有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儿,要不然……”
打来电话的人,是白慕川,他声音冷厉凝重,一声“向晚”,就很自然地把她情绪带了过去,“我们有重大发现!不过,你既然不想知道……那,再见!”
“哎……别啊!”
向晚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然而,电话里却传来讨厌的嘟嘟声。
白慕川挂了!
我去!这个男人!
向晚气得搔了搔头发,很不想打过去,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头。
“白警官,有什么重大发现啊?快,告诉我!”
白慕川慢悠悠的声音,带一丝淡淡的疲惫,“嗯?你求我啊?”
“……”
这王八蛋!
向晚咬牙切齿,用一种自己都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软绵绵地叫他。
“白警官,求求你了,快点告诉人家嘛。”
“……”
白慕川可能真被恶心到了。
过了好半晌儿,他才吐出一口气。
“幸好我没吃早饭。”
“所以呢?”向晚挑了挑眉梢。
“所以,你出来陪我吃吧。一边吃,我们一边说。”
“很有道理。”向晚突然有点好笑,“刚巧,我也没有吃早饭。”
她最近作息时间很好,这个点儿也该起来吃东西了。
“你在哪儿?”
白慕川呵呵一声笑,“你家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跟程正一起。”
呃!程正也在?
这么说他们工作一宿没睡了?
向晚突然觉得他刚才那个笑声有点内涵,有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接着,就听白慕川意有所指地冷笑说:“我今天特地来尝尝,这里的早餐味道有什么不一样。”
早餐就是早餐,有什么不一样?
向晚觉得这货脑子坏掉了。
不过,看到他们加班为人民服务的分上,她就不怼他了。
“其实是挺不错的。等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