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未破,人没有找到,警方目前不会放任他离开。
他似乎有些疲倦了,一身白西服脏脏污污的,像炶了什么东西,一只手若有似无地在桌面上摩挲着,屁股仿佛坐不稳,不停挪来挪去……
他不耐烦。
强烈的不耐烦……
看到向晚几个,于波抬了抬眼皮,没有吭声。
几个人陆续坐下,谁也没有说话。
因为再审于波是向晚的提议,大家都等着她。
向晚眼风一扫众人,平静地坐下来。
对待寻找白慕川这件事,她不会跟任何人客气——
“于波,知道我们为什么又来找你吗?”
“我没病!”于波又重复那句话。
向晚看着他不太自然的表情,冷笑一声。
“说实话,你演技不错。但演出来的,终归不是真实发生的,又怎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呢?”
这句话,向晚说得无端自信。
程正若有似无地瞄她一眼,略带思考。
而他的表妹程馨,唇角往下一弯,冷笑。
向晚不管别人,只镇定地看着于波,“你在害怕我?”
于波一怔,“没有。”
说话时,他的屁股再次往后挪了挪。
这是正常人在面对危险或者想要逃避的自然动作——
向晚不与他争论,只是笑了笑,“你今年多大了?”
话题跳跃性非常大。于波愣了愣,马上回答,“十九。”
原来他年龄这么小。
向晚有些意外地眯了下眼,双眼的视线几乎要透过于波的眼睛看入他的内心。
“不要这么紧张,我们就是随便来找你聊聊的。”
于波不吭声。
大约半秒,又问:“你们找到了吗?那双眼睛……你们找到了吗?”
向晚摇了摇头,“所以,我们又来问你了。”
于波:“我拍照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在顶楼的窗户后面——”
哦!又换了一个版本。
权少腾翻个白眼,敲太阳穴。
显然,他对这个语言逻辑都有问题的于波,是不抱希望的。
休息室里,安静一片。
向晚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说说看!”
呃?于波看着她,又把他进入这个别墅的经过讲了一遍。
第四个版本,众人一脸嫌弃。
向晚却平静地听他说完,笑着问:“你家离这里十里路……”
“是的!警察都问好多次了呢。说要去核实的……我不可以撒谎的。”
“嗯,核实过了,是这样的。”
向晚对他点点头,目光突然一厉,“可你还是撒了谎。”
于波看着她,瞳色略暗,露出抗拒。
在面对前几次的询问时,他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向晚看出他的畏惧,微微一笑,像个知心大姐姐。
“你不要害怕,我们就是想听一点真实的故事。比如,你跟你母亲的故事?我有点好奇,你和你母亲说的,是不是一个版本呢?”
“……”
众人都怔住了。
十里外的于家村,是于波的家。
他们之前去人调查过了,于波以前跟他母亲相依为命的。
可几个月前,于波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一个死人……
什么时候告诉向晚,她和儿子的故事了?
……
休息室里,很寂静。
“这……她是疯了吗?”程馨小声抽气。
“……”众人不理解向晚,不吭声。
向晚却很平静,“可以讲讲吗?”
于波怔怔看她半天,“我可以先要一支烟吗?”
“当然可以的,你不是犯罪嫌疑人。”
向晚温柔轻笑,朝权少腾看了一眼。
对于她的行为方式,权少腾半点都理解不了,却很配合。
他不仅为于波递上烟,还体贴地帮他点燃了火。
“谢谢!”
于波笑得面部有一点僵硬,搔乱了一头红火的长发,脸色怪怪的。
“故事有点长……”
向晚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坐得更端正一些,极为尊重他的样子,“我们有很多时间。”
众人:“……”
找人都找得火烧眉毛了啊!
她居然说,有很多时间?
程馨看她的目光里,全是厌恶,压在喉间的话蠢蠢欲动。
要不是有程正在,她铁定要骂人。
“好吧!”于波没有去看几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关注点始终在同样关注他的向晚身上,“那我就要讲喽?”
“说吧,我听着。”向晚微笑。
“我叫于波,住在秃鹰嘴西边十里外的于家村里。我们村……我听我妈说,很多年前是很富裕的……后来,就穷了……目前村里……大概还有两三个人。”
“村里赚不了钱,吃不起饭,都外面打工去了……这两三个人,还是老阿婆老阿公,走不动路啦,也做不了工啦……”
“我妈也让我去打工,赚钱补贴家里。我很听话的,我去赚钱了,我妈就在家里等着我……”
说到这里,于波换了个坐姿,眼巴巴地看着向晚。
“讲完了!你们什么时候让我回去,我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
众人沉默。
这个人的脑子,确实没有问题吗?
他母亲已经死去几个月了。
或者说,他只是“单纯”地顺着向晚的话题往下说?
“很快!”向晚微笑着回答,“你说出那个人的下落,你就可以回家了。”
“那个人……”于波眸底一阴,望着她,“哪个人?”
“那个把你关在地窖里的男人。”向晚说。
“!”众人纷纷吃惊。
来询问于波之前,向晚没有跟其他人沟通过她的想法。
于是,这个突兀的问题,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她……为什么肯定于波曾被关在那个地窖?
沉默片刻,于波讷讷地问出了所有人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地窖?”
“因为——”向晚拖着嗓子,突然一叹,“第一,你在十里外的于家村,大概听不到枪声吧?”
“第二,就算你听到了枪声,你最多远远看一眼,绝对不敢走近,甚至拍照发到网上。”
“第三,有一只猫从地窖里溜出来了。你的身上,有它的毛……”
说这句话的时候,向晚的视线看向于波的白西服。
那套衣服算不得体面,污渍不少,但仔细一看,确实有黑色软细的小绒毛……
“厉害了!”
权少腾感叹一声,忍不住冲她竖了个手指。
“向老师,这观察能力,太厉害了!还有这询问技巧……”
“跟白慕川学的!”向晚简短的回答,又递了一个眼神给权少腾,示意他这个时候,不要说这个。
权少腾挑挑眉,闭上嘴,示意她继续。
向晚微微一笑,看于波的表情,更随和了一些。
“你是很恨那个秤砣哥的吧?他把你关在地窖,让你没有办法跟母亲团聚……”
“所以,地窖入口被械斗的人无意破坏后,你从里面爬了出来,把这里的照片发到网上,你希望有警察赶过来……”
于波不说话。
之前撒了谎,他不好意思承认。
可他,也没有否认。
众人绷着的心弦,慢慢轻松。
对向晚的审讯,更添了几分兴趣。
然而,向晚话锋又是一转。
“你恨秤砣哥,但你又爱着他,舍不得他死。所以,你始终不肯告诉我们真相,对不对?”
爱?从何说起?
众人被她调着的神经,快要被紧张感绷断了。
向晚一本正经看着于波,轻轻挑眉,一字一字地问。
“秤砣哥,是你的谁?父亲?还是别的什么至亲?”
晴天霹雳。
这个问题,不仅众人吃惊,于波也被吓住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向晚,“你,你怎么会知道?”
猜对了?
向晚剩下的疑惑得到解释,面色慢慢变得黯然。
“于家村的人,都吓得跑光了。剩下的三个人,有两个是老人,而你一个人……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好好地生活在秤砣哥的地盘上?而且,你还不是暗门的人。”
“……”
服!
大家都服。
于波也不说话了。
她不提,不去仔细想,没毛病。
可这被她一问及,竟是找不到解释。
向晚面色慢慢变幻,突然间,声音拔高,又升起一丝希冀。
“还有,后院发生枪战的时候,你就在那里,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拍下了暗门的人用枪指着警察脑袋的照片——这样的你,又怎么会是事后赶到的?这样的你,又为什么会被秤砣哥留下活口?”
向晚冷笑,顿一下,“分析一下,答案是不是就很明显了?”
这……
权少腾瞪大的眼,几乎落在她脸上了。
向晚察觉到他惊悚的视线,沉默一下,对他解释,“我看过谢绾绾失踪前收到的一张照片——在见到后院那个地窖之后,我就基本可以确定,照片是从那个角度拍摄的。”
只不过,于波发在网上的贴子里,并没有贴上那张照片。
向晚目光一冷,盯住于波。
“告诉我,那张照片,你把它发给谁了?”
“……”于波满脸惊悚。
“那些消失的人,都去了哪里?”向晚加重了语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