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宜聆的话像是春日的惊蛰,在林静的耳边炸开。
她几乎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就听到师宜聆的调笑:“你不觉得他有点凶的吗?”
“还好吧......”林静懦懦道。
“你的表情可一点也不像‘还好吧’。怎么......”拿着蛋糕叉子的手一顿,师宜聆笑眯眯地俯下身,明明是含着戏谑的调笑,却总好似有着强大的气场。
“你——”她生着张扬的浓颜,野生眉轻轻一挑,顶住林静干涩的嗓子眼。
“怕他?”
怕?
林静不自觉地回想起方才那个电话,肖景行居高临下的姿态。那些话自然不是冲着她说的,却好似一把利剑戳破林静总是小心翼翼尘封的、他们地位不平等的真相。
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他们两个的距离好似寸木岑楼。哪怕明知他内心其实隐藏着温柔,却也逃不过是上位者的温柔,总好似多变的夏雨,恩赐般的甘霖,降得无法揣摩,祈雨的凡人便难免诚惶诚恐,生怕哪天雨突然离去,徒留下荒凉的秋日。
“怕......也不能说是怕,”林静细声说,“只是像肖先生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敬畏吧。”
“是啊。”师宜聆似乎被林静勉强的表情逗笑了。
“上学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着他搞小组pre,硬生生把人家两米多高的黑人小伙都给怼哭了,抹着眼泪打电话,边打嗝边咆哮‘heissooooomean’。那情绪和基因自带的节奏感,就差整出一段freestyle了。我至今记忆犹新。”
笑着笑着,她顿住。一双棕褐色的眼直直地盯着林静,像是俯冲的雀鹰,“所以那时——茉茉跟我抱怨他在床上太凶,我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林静望着满不在乎的师宜聆,满脑子都是早上的那个意外,他压着她的脖子,不容她退怯,然后欺过来,手掌是灼热的,吻也是,强硬又灼热。
“是、是嘛......”嘴唇张合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应该是的。她给我看过身上的淤青,还哭着跟我说:肖景行根本就是个有性虐癖的死变态。说什么喜欢她?分明就只是看中她听话,好摆布,”师宜聆撑着下巴继续爆料,语气悠闲得好似只是在讨论,哪个明星不足挂齿的小八卦,“可是我叫她跟切总打官司吧,又支支吾吾扯什么夫妻情分,不想闹得太难看云云。”
这份往事被叙述得轻描淡写,落入林静耳中,却好似一阵惊雷,轰然炸开,在耳畔留下尖锐的轰鸣。
几乎是瞬间,她的脊背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腹部燃起更灼热的痛,好似原本愈合的伤口又被扯得裂开,滴落红色的血和老旧的脓。
“这、这算......”她如芒刺背。
“倒也没那么严重。”师宜聆摆手。
“算性生活不合拍,顶了天也就是sm,”喝了口咖啡,她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然后叹慰道,“所以说试婚重要,做一次性买卖都需要验货,一辈子的合作关系在正式签合同前,总要做好模拟测试吧。你觉得呢?”
林静张了张唇,被这跌宕起伏的剧情和捉摸不清的师宜聆,弄得有些头晕。她是想要表达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还是......她真的不觉得这样的对话是有问题的吗?
“你们聊什么呢?”
好在最尴尬的时候,最知情识趣的陈峰从厨房里出来。
“怎么都不说话了?”他笑着说,林静十分怀疑他是在明知故问。
师宜聆弯了弯唇,没回答。陈峰就借着聊案子的缘由,把林静从师宜聆导致的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陈峰的家住在顶楼,复式的结构,第二层自带一个视野开阔的露台。如果靠着栏杆往前望,可以看到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草木的枝叶随风涌动,宛若海浪一般。
两个人并肩却又孤立地站在栏杆前,陈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问:“介意吗?”然后在收到否定的答案后,‘咔擦’点燃,吐出一个飘逸的烟圈,被来自远方的风,吹到更远方。
“聊什么呢?”他的语调散漫,好似不经意地问道。
“......没什么,”林静犹豫了下,委婉地说,“就是切总离婚的事情。”
“她跟你说这个干嘛。”陈峰皱了下眉,询问的语句,入耳却是责怪的味道。
而林静呢?
她自然也不知道答案。
短短几分钟的接触,师宜聆只给她留下模糊的侧影——隔着白色的幕布,叁维在灯火中变成二维的影像,存入她的记忆。她仍对师宜聆一无所知,潇洒自信和耿直构成了林静对师宜聆印象的全部。
一个像蝙蝠一样的女人,其貌不扬下,好似藏着窥探本质的慧根。所有的哺乳动物都被泥土禁锢,她却拥有翱翔天际的本事,游离在时代之外。当蝙蝠倒立在树枝上,她眼中的世界,自然与其他人不一样。
陈峰的问题没有意义,纯粹的自问自答。他皱着眉吸了一口香烟,突然笑着望过来,“其实,你对他是有好感的吧。”
“?!”
陈峰没有明指,却也不需要将那层薄膜戳破。林静的大脑一片空白,好似在夜间赶路时,突然被迎面而来的远光车灯晃乱了心神,来不及想出恰当的应对。
“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不用急着否认。其实你表现得挺明显的,”陈峰弯起一个随意的笑,“我相信切总心里应该也有数。”
“......是嘛。”
“大家都不是小朋友了,这点都看不出来,那也算白活了。”
林静不知道陈峰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掀开这个封藏的秘密,总不可能是出于无聊,或者随口一提。她等待着陈峰的问询,却没迎来想象中的追根究底,好似只是浅尝即止的提点,陈峰温和地转移了话题。
“你对切总离婚的原因,”陈峰的表情平静认真,没有一丝调侃,“好奇?”
这依然是个无效的问句,因为他早就知道了答案。提问只是给予一层台阶,让林静从自我保护的高台上跳下来,落入他备好的捕兽夹中。
“......”
林静没有立刻回答,陈峰也没有催促。他是一个充满自信的猎手,他知道该如何交流,也清楚林静最终会咬下他刺入兽夹顶端的红果子,因为她需要将这场对话进行下去,她想要知道诱饵背后的陷阱。
“是啊,”良久的沉默后,林静猛地抬起头,看着陈峰虚张声势地反问,“我是有点好奇,不可以吗?”
陈峰笑着吸了口烟,没有反驳,只是沿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monica最开始只是凯sir的朋友,......是我把她介绍给切总。漂亮、聪明、温柔、顾家,没谈过恋爱,她具备传统女性的所有特质,留学圈里非常罕见的那种大和抚子。”
“某种意义上说,跟你还挺像的,不是吗?”陈峰在旁边的玻璃烟灰缸中,掐灭了烟,“其实我一直觉得他们挺配的,所以他们离婚的时候,我有一些自责。”
“monica觉得切总不够爱她,总是忙着工作,没有给她足够的关心和安全感。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切总跳槽了。但是......”陈峰把烟灰缸放到一边,抬眼看向林静,“想必你也清楚金融业在加班上,从来不是有没有的问题,而是多和少的问题。”
“当然,要找个完全朝九晚五的,比如说什么国行战略部,也不是不可以。但要他做那种一眼看到头的工作,”陈峰摊手,“跟杀了他没区别。”
林静皱着眉,想了下,“所以,肖先生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但对于monica来说这还不够?”
“是啊,”陈峰点点头,有些无奈地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monica像养在温室里的花,美丽却脆弱,她完全能够理解阴天需要存在,也努力包容风沙和霹雳,但当她感受不到阳光时,她就会慢慢枯萎。”
陈峰看着林静,一字一句,说得郑重,“温室中精心栽培的花朵无法在沙漠中盛开,这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她无法阻止凋零,因为这是她的本性。”
“我不明白,”林静有些迟疑地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肖景行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再认真考虑一下,”陈峰浅浅地弯了下嘴角,褪下工作时的圆滑温和,朋友间的嬉笑怒骂,真诚平和地凝望,“你的本性是什么?”
“也是一朵娇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