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和老师,“一个愿给一个愿拿”,老师若是退回去,家长反而觉得没面子,或是觉得老师瞧不上这么点礼之类的而心生嫌隙。作为学校方面,虽然有明文规定老师不得收礼,但这似乎已经成为“潜规则”,不是老师单方面拒绝就能决定的。另外,若是学校方面为了以儆效尤,而公然对某位老师收礼施以惩罚,也容易造成负面影响。所以,李校长对这类事情都只能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李校长突然有了个想法:把问题抛回给沈迪,看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这对于初涉教坛的沈迪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她问沈迪:“你打算用什么方式把这钱退回给家长?你要记得,既要让家长不觉得失了面子,又能让家长放心,觉得老师不会忽略了自家孩子。”
沈迪愣了愣,她本是来向李校长求助的,看怎么解决这件事,现在校长却把问题给抛回来。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校长在考验她与家长的沟通能力呢。
沈迪想了想,说:“既然不好直接当面拒绝,那么,我就给家长写封信吧?钱夹在信里,我重新封起来,再给退回去,这样不至于当面驳了家长的面子,学生也无从知道里面是什么,只当作是正常的家校联系。”
李校长满意地点点头,说:“可以,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当晚,沈迪就给家长写了封信,信里很诚恳地对家长表示感谢,也从各方面说明自己退回红包的原因,并说了请家长放心,作为老师对后进学生一定会关注的,如果孩子进步对于老师来说也是一种成就。
第二天,沈迪把信和红包给了家长。紧接着,这位家长找到了李校长,并把信给校长看,感动地说:“李校长,我送孩子进你们学校,真是进对了。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少让我担心,说实话,冤枉钱我真是花了不少。这次好不容易送进你们学校,当然希望老师能多关注下我孩子。我真是第一次碰到像沈老师这样的好老师,听孩子说,沈老师对他也是格外关照的。”
李校长看了沈迪写的信,更是觉得沈迪的难得之处——单纯、执着,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并尽力做好。也正因此,李校长认定了沈迪的潜力,对她这位新教师的成长特别上心。后来,在每周一次的全体教师例会上,李校长公开赞扬了沈迪处理家长送钱的这个做法,目的已然明显,无非希望老师们能像沈迪一样,这样对维护学校形象无异于好事一桩。沈迪工作后第一次在全校受表扬,居然脸红了。
我们不难发现,世界上有这样一类人,表面上他们是沉默的、内敛的,但是一旦找到愿意释放内心的平台,他们会尽情地绽放自我。
在沈迪倔强、要强的外显之下,实际上隐藏着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内心。至于这种倾向的内因,应该归结于沈迪的童年。
沈迪的童年生活简单而孤寂,似乎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她很早就进学校读书了,三岁进幼儿园,四岁读学前班,五岁就被送进小学读一年级了。从小学到大学,沈迪都是整个年级年龄最小的。
沈健平夫妇是双职工,没多少时间照顾沈迪。沈迪的爷爷奶奶都在“文革”那场浩劫中被批斗死了。外公也在单位上班,外婆做小生意,还要照顾沈迪未成年的小舅舅和小姨,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军人出身的父亲沈健平对沈迪的教育方式是绝对原始而极端的。沈健平对沈迪的要求极高。数学、语文每次考试必须都达96分以上,要是考了双百,父亲就会把沈迪架在脖子上“骑马驾”,带她上街去买好吃的。可一旦考差了,父亲严峻的脸色让沈迪胆战心惊。最轻的处罚就是身体必须笔直地靠着墙边,站上足足两个小时。若是考到90分以下,就免不了一顿皮鞭了,他对女儿管教的专制、独断,周琴拦都拦不住。
一次,沈迪被沈健平用皮带鞭打得四处乱滚的惨叫声,连同住在单位“筒子楼”里的邻居都觉得凄惨,不得不出面说情,喊:“沈健平,你这样子不得把你妮子打死咯!”这种体罚至今仍令沈迪心生余悸。沈迪读了大学后,周琴有时还开玩笑说,小时候的沈迪见到爸爸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长大了反而跟爸爸亲近了。
沈迪读三年级前,都是周琴一早给她做好早餐,再准备好饭盒装好中午饭,骑自行车送沈迪去学校。下午四点多放学后,同学们都走了,只有沈迪和几个同样是“双职工”父母的同学在教室里静静地写作业看书,等到父母五点半下班后来接自己回家。她还依稀记得,有一个“七月半”的夜晚,那天有同学吓唬她说“七月半,鬼作乱”。那天爸爸妈妈因为厂里赶生产加夜班,只留下沈迪一个人在家,偏巧那晚又是电闪雷鸣又是狂风乱作、骤雨急下,沈迪吓得一个晚上没有睡着,把家里每个角落的灯都拉开了,缩在床角哭个不停。凌晨沈健平夫妇回家,发现沈迪缩在床角发抖,全身冰凉,嘴里嘟囔着:“爸爸妈妈,我怕……我怕……”沈健平赶紧送孩子到医院,所幸送的及时,医生责备说,要是晚点送来,小孩就要得脑膜炎了。
童年的沈迪还背着一个身份——留守儿童,这种留守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她考上大学。沈迪算是中国早一代的留守儿童。三年级时,父母下海远去香城打工,小沈迪被送到外婆家寄养。对父母的突然离开,童年的小沈迪很长一段时间内是耿耿于怀的。她总是想:爸爸妈妈怎么了,是不是不要我了?难道赚钱比我更重要吗?外公外婆也无暇照顾沈迪,早上都是给她一块五角钱让她自己在学校门口买早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