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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综合其它 > 秉烛夜游 > 第 28 章
  钟翮牵着陆嘉遇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个人吵吵嚷嚷向那座慌城中走去。
  临近几步漫天的飞雪却忽然消失在了半空中,取而代之是绵绵细雨,带着融融暖意撒向几人。
  陆嘉遇微微睁大了眼睛,摊开双手。细密的水雾在他掌心浮起,“春雨?”
  钟翮瞧了一眼那绵绵的水迹道,“对得上,这个阵叫镜上,一切在里面都是反的,方才外面是冬季,里面就是春天,只是要做到这样的逆转要耗费很多灵力。方才的大雪说明我们还在外围,而这里……”
  陆知春接过话,“我们接近阵眼了。”
  贸然被人接了话茬,钟翮也没生气,反而赞许地瞧了眼陆知春。这陆家的剑修果然不错,她忽然想起来陆眠风也是陆家人,若不是后来为了周溯离开嘉陵,怕是如今也是嘉陵少主的地位。不过若是这样算的话,陆嘉遇似乎与陆知春应当有些关系。
  她撇了一眼陆嘉遇,可惜这傻孩子不解风情,连半点目光都没给陆知春。钟翮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知春更是不知道钟翮心里打得噼啪响的算盘,只觉得前辈饶有兴趣地瞧了她一眼又转回去了。
  钟别意跟在队尾,由于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她对钟翮产生了非常多的偏见,于是自请断后。
  云楠跟在钟别意身旁,从袖中掏出一个忍冬纹路的小药炉,他伸手打了个响指,一簇新绿的焰火就在他的右手上燃了起来。他小声的松了口气,眉眼跃上笑意,然后就将它丢进了药炉里,不一会一丝淡淡的药香就顺着药炉冒了出来。
  钟别意皱了皱鼻子,有些好奇,“阿楠师弟,这是什么?”
  云楠将手炉捧了起来,示意钟别意转个圈。钟别意向来拒绝不了师弟们的请求,于是就地转了转,云楠道,“这样就好啦,秦师兄,陆师姐,你们也来转一下,这样进了阵中就算失散我的小蝴蝶也能找到你们。”
  秦游走了过来也由着云楠给自己身上熏香,陆知春站在两人一旁等着。云楠熏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让他有些紧张。陆知春瞧出来了,问道:“怎么了?”
  云楠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前面走的两个背影,“我有心想让前面两位前辈也熏一下。”
  听到这话,钟别忆大惊:“什么?”
  云楠被她一惊一乍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不管怎么说人家救了我们的命啊。”
  三人提到这个都有些恻然,半晌陆知春开了口,“是该问问,毕竟前辈有恩于我们,至少这片刻我们该为前辈做点什么,就当报恩了。”
  钟翮不知道后面四个小孩达成了什么协议,她让陆嘉遇站得离自己远了一些,然后自己上前去查看满是复杂纹路与机械的城门。
  陆嘉遇仰头看着这一座爬满藤蔓的城墙,心中忽然生出一些诡异的熟悉。春风拂过那墙面上粼粼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无数只眼睛温和地注视着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一丝奇异的暖流像是顺着春雨落进了陆嘉遇的发丝中,他忽然发现自己因为借了钟翮的鬼气而无法控制的寒冷在这样的温度中融化了。
  与此同时,钟翮手中的月华忽然传来一丝震颤,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她还是感受到了。钟翮愣了一下,片刻却颇为欣慰的勾了勾嘴角。
  陆嘉遇入道了,没人知道为什么在背负着鬼气的人面对着一座荒城竟然能入道,大抵他的机缘真的不错。
  天下凡夫俗子千千万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走上修仙这一条路,除了根骨便是机缘。每个圣人都有他们大道的起点,或许是一次寻常的午睡,也有可能是攀登险峰的最后一步。天道为这些云云蝼蚁破例开了一道窥得大道的缝隙,容得下渺小人类的微小的欲望。自此人类可以学着引气入体,形成气海。
  这是陆嘉遇的起点。
  云楠捧着手炉小心的走了过来,他望着陆嘉遇的背影忽然打了个哆嗦,他自己其实也莫名其妙,偏头对陆知春道:“陆师姐,你瞧他像不像陆家主。”
  陆知春本来没这个感觉,但是一旦云楠说了,她便隐隐也有这样的感觉,“嗨,不要乱说。”
  “你们有什么事情么?”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嘉遇回了头。
  云楠连忙道,“啊,还未请教公子名字……”
  “陆嘉遇。”陆嘉遇落落大方道。
  也姓陆啊……“公子我这里有一些可以用来追踪的气味,染上点进去就不会走散了,之前多谢你们相救,所以我拿来了一些。”云楠笑了笑。
  陆嘉遇皱了皱眉似乎是想拒绝,他不大喜欢这几个人说实话,但是话未说出口,一只手便搭上了他的肩,“好啊。”
  “师尊……”陆嘉遇抬头看她。
  钟翮道,“去吧,有好处的。”说罢,她似笑非笑望着眼前的比自己矮一截儿的云楠,丝毫没有以大欺小的自觉,“劳烦了。”
  话音方落,身后的门轰然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
  陆知春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剑柄,随后转头向正在动作的云楠几人嘱咐道,“你们跟在我身后,进去不要轻举妄动。”随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钟别意,很明显,这个‘轻举妄动’,主要是说给她听的。
  云楠绕着陆嘉遇给他染上了气味以后转头面对钟翮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拿人手短的原因,虽说憷得慌,可还是觉着应该做点什么。
  钟翮先一步看出了他的意图,于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必。转头便抬脚往门里走去,秦游整个眉头都皱起来了,他开了口,“前辈……”
  钟翮半个身子已经进了门里,听见秦游的声音回了头,“怎么了?”
  门里薄雾顺着钟翮的衣角流泻翻涌,瞧着竟像九天上的云雾。钟翮挑眉,她瞧着这群小辈畏畏缩缩的样子也能理解。惜命不是什么坏事,就是瞧着不甚洒脱。
  秦游甩了甩自己捋顺的拂尘,斟酌着开口道:“这阵法变化无常,又是接近最中间,不如我们现在外面商量一下,贸然进去怕是有危险。”
  钟翮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却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师尊是合曦?”
  秦游摇了摇头,“这与我师尊并无关系。”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们秦家一脉相承的锐气不够,年纪轻轻瞧着就跟到了中年似的,若是你们自己还有些顾虑,就呆在此处别动,等阵破了自行离去便是。”说罢也不听秦游的回答,向陆嘉遇招了招手便闪身进了那扇门,消失在了茫茫云雾中。
  陆嘉遇虽说也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可毕竟秦游也是好意,被这么呛了一通着实有些尴尬。难得陆嘉遇脸上有了些歉意,他转头对云楠道了谢,便也跟着消失在云雾间。
  只留下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以及秦游脸色青白。他真的动了怒了,各个门派行事风格不一样,少有人直接批评别家家学的,由于各有所长的原因,批评他人家学这事儿是在是有些不要脸。
  “那咱们怎么办?”钟别意开口讪讪道。
  秦游猛地回了头,斜飞的眉眼满是气恼,重重甩了一下拂尘发出了“啪”的一声,然后一言不发抬脚就跟着进了那扇门。
  “……”钟别意被瞪得一个激灵,委屈道,“这怎么能怪我呢?”
  陆知春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个就是我祖宗,还不跟上?”
  云楠跟在陆知春身后,顺手拍了拍钟别意的肩膀,“可能毕竟一个门派吧。”
  四人话音未落,脚下就又是一空。那几人脑中齐齐响起了一句话,“又来!!!”
  好在这次陆知春有了经验,第一时间御剑立在了半空中,伸手接住了下坠的云楠。钟别意眉心家徽一闪而逝,一条浮在半空中的鱼骤然出现在眼前,接住了秦游。
  四人惊魂未定,就听见身下传来一声,“嚯!好大的鱼。”
  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钟翮衣衫从容,牵着陆嘉遇站在下面仰头看他们。
  钟别意,“……”
  “不是让你们在外面等着么?”钟翮眯了眯眼笑道。
  陆知春按住想要拔刀的秦游,苦笑道,“前辈就别跟我们计较了。”
  钟翮没再说话,转过身,身后的雾气越来越淡,露出了藏在里面的真容。
  陆嘉遇将手藏在钟翮的掌心,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一条宽阔的河流从中间流过,两岸种满了桃树,层层叠叠的深红浅红像是古画中肆意熏染的朱红颜料。
  陆嘉遇瞧着这层层叠叠的花丛,那奇异的怀念再次涌上心头,钟翮注意到了他神色的怔楞,“怎么?”
  “师尊……我认得这里。”他抬头看向钟翮。
  像是一道封印被这样轻微的震动敲开了一个细微的裂缝,人声喧闹像是潮水一般涌来。陆嘉遇未曾料到这样的变故,吓了一跳。
  可钟翮的目光始终却没有离开过陆嘉遇的脸,“这里就是幽咽泉。”
  这里一切似乎与现世一点不同都没有,顺着桥过了河便是一座繁华的镇子,远远还能瞧见长白山中年积雪的顶峰在云中若隐若现。还不到几人腰际的小孩成群结队地拿着纸鸢跑过来跑过去,一个孩子只顾着回头瞧身后的小伙伴,结果兜头就撞上了钟翮的腿。这一下劲儿还挺大,钟翮没动,小孩就被弹了回去摔了一个屁股蹲,“哎呦。”
  小女孩头顶的羊角辫瞧着又黑又硬,被撞倒了也不哭,睁着一双雪亮的眼睛盯着钟翮一行人。她拍了拍裤子,“你们是谁?”
  钟翮眼底微微暗了暗,却先一步蹲了下来与这孩子视线平齐,勾起嘴角,“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撞了人也不道歉,先问我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一副要提着他去告状的样子。
  小孩再老成也就是个孩子,被钟翮吓得一愣,半天抠着手指小声道:“我姓阮,叫明德,你……可别告诉我娘……我不是故意的。”说着眼圈都要红了。
  陆家的剑修说简单点就是都很正经,钟翮这样的前辈对她来说简直百年难得一见,她抽了抽嘴角低声对钟别意道,“你们钟家的前辈……”
  钟别意捂住了脸摆手道,“别乱讲,她早就叛出去了,跟我没关系。”
  秦游冷哼一声,心里对这人不齿到了极点。云楠瞧了片刻,却先捂着嘴笑了一声,“前辈这是逗这孩子呢。”正说着他觉得那里不对,“你们觉不觉得又热了些。”
  三人回头看他,摇了摇头,云楠心里犯嘀咕,怎么他们云家的弟子对温度都这样敏感吗?
  陆嘉遇也看不下去了,他蹲了下来,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小块芝麻糖,“没事啦!这位大姐姐逗你玩的,快去吧。”
  阮明德接了糖以后果然不哭了,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道,“你们肯定也是来上课的吧,喏,那些人就是之前来的,我就不给你们指路了,你们跟着就行。”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陆嘉遇站了起来,表情却是一言难尽,“没想到阮姨也会在这个阵里。”说着他抬头瞧钟翮的脸色却不对。
  可还没来得及问,陆知春在身后忽然喊了一声,“陆师叔!?”
  随着这一声呼喊,方才阮明德指的那群人中忽然有一人回过了头来。
  那人一身青松宝绿的长袍,背上背着一柄月华,青丝如瀑,却并不像他人一般用发冠束在发顶。而是在发尾坠上了一枚玉扣将鬓角长发拢住。
  陆嘉遇的瞳孔微微震动,他隔着一道烟水,几点人潮,与三十年前的陆眠风打了个照面,他瞧着只有十几岁,正是与陆嘉遇一般年纪的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