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音悠然鸣弦。
单音随之应和。
两琴相见,和合相应。
轻雅见了,心里别扭得很,转头又把轻音抱走,放在了石台上。
轻音不高兴地弹了个拐音。
轻雅不悦道:“你跟别人说话也就算了,居然还跟别的琴说话,还为了别的琴打我,你太过分了!我那么喜欢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轻音安静了片刻,不悦地也拐了个音。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是我!”轻雅怒然道,“你是我的琴,我的!我们是一家人,你就应该跟我好!可是,你居然跟别的琴好,还打我,你就得合适吗?!”
轻音琴弦流光,似乎在说什么,但是轻雅听不见。
眼前画面瞬闪,过去的恐惧忽然爆发。
“我差点被你吓死,你知不知道?!你就那么被烧掉了,我好怕你是真的被烧掉了!那么大的火,多恐怖呀!”轻雅气恼地抹泪,道,“是!师父说,你是为了掩饰身份,当着大家的面被烧掉一次,就没人觉得你是乐雅了。可是,从来没人觉得你是乐雅啊!你还记不记得,好多人都说你是破琴,说你坏掉了。可是我不信,我一直相信你是我的宝贝!你,你居然为了这么奇葩的理由,把自己烧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轻音似乎笑了笑,透出一种安心的气氛。
轻雅颤抖了片刻,放声大哭,宣泄恐惧。
轻音无声地撑开一层隔音罩,一边安抚着轻雅,也一边小心着不要惊动其他北谷之物。
哭过之后,轻雅心情好多了,看着轻音,闹脾气道:“我不要带你回树屋,你会跟单音弹琴说爱,我不喜欢,因为实在是太吵了!”
轻音蔑然笑意,山谷之中尽在掌握,在哪儿有何所谓。
轻雅默了片刻,道:“你在嘲笑我对吧。”
轻音一怔。
“我知道,你肯定在说,你跟单音的关系那么好,我这是嫉妒。”轻雅不高兴道,“对,我就是嫉妒,怎么了?单音就是个木头琴,没有灵识,你出什么音,它就应和什么音,多好。可我就不一样,一直想对单玑好,可是她还是不喜欢和我玩。这不,明明都闲了,偏偏我一个人发牢骚,她却和大叔一起玩机关。”
轻音好笑,默然听着。
“是啦,我很笨,不像她,什么都会还那么聪明。我只会弹琴,而我最喜欢的琴还不喜欢我,哼。”轻雅不悦地默了片刻,自卑道,“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学了,可还是听不到你说话。果然,这就是天赋的差距。就好像,师父无所畏惧,大叔各项全能,单玑聪明伶俐,就我笨蛋一个。”
轻音叹息,慈祥安抚。
轻雅安静地思索了片刻,道:“嗯,果然我还是喜欢弹琴的,所以,不管别人如何,我都要继续研究琴艺。就算我不是天下第一,可我还是我!”
轻音笑然,静而无言。
“嗯,果然你还是在这里休息吧,我带二伏去练习了。”
轻雅说完,转头走了。
哈?
轻音蒙了。
喂!
那个……喂!
好歹把它放到树屋里撩上妹再走啊喂!
轻雅跑远了。
轻音好是无语。
“啊哈哈……哎呀,你们呀你们,吃个什么醋呀。”荆燚笑吟吟地坐在一旁的树上,看着热闹道,“你也是,小雅冒傻气,你还跟着冒傻气。这下好了吧,他生气了,你也撩不到妹了。”
轻音笑意淡淡,并不发言。
荆燚摇着树枝自顾自说道:“小雅这娃子,吃过太多苦,做事还是拘谨了些。本想给他提供个富裕日子,慢慢也就养过来了。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是那么回事,不够潇洒。这个心情若是不变,恐怕弹不出什么好曲子来。”
轻音淡然笑意,道:“一点灵犀,一畅皆通。”
荆燚扬眉,道:“你这意思,是我没教育好了?”
轻音笑盈盈道:“确有此意。”
“嘛,这个我也很为难啊。”荆燚苦恼道,“小雅那娃子,好多事还停留在曾经的思维模式里,想要楞掰不容易,想要疏导他又固执。若是能有个契机,让他转过这个弯就好了。”
轻音笑而无声。
“哎呀,烦死了,最讨厌麻烦了!”荆燚想了片刻就烦了,道,“罢了罢了,不想了,顺其自然算了!反正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时半刻。”
说着,荆燚也走了。
轻音尴尬了。
挖嘞个去,来人啊,谁把它带到妹子身边去啊!
来人啊——
无人应声。
几日后,轻雅气消了。看着单玑琴案上孤零零的单音,便把轻音带回了树屋,放在自己的琴案上陪单音。轻音很是高兴,每日趁着屋中无人,便和单音弹琴说爱,等众人安眠的时候,便学乖无声,免得轻雅一个不高兴又把它放出去。
事实上,轻雅的确不高兴,只不过,是因为其他的事。
这日,单玑交代了轻雅给炖肉的灶火添柴,转头又跟宦牧跑去摆弄机关了。荆燚更是潇洒,早就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轻雅郁闷地坐在树屋台阶上,抱着二伏盯着灶火。
已经一个多月了,单玑都没跟他玩过琴,一直跟着宦牧玩机关。而且,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叨念机关多么多么好玩,没有半分说到琴。这些,轻雅已经听腻了,可是每当看着单玑兴奋描述的时候,都不忍打断。
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断,因为,他在琴曲方面没有丝毫进展。
轻雅叹息。
一个人练习,好像回到过去。独自带着轻音,听着四周的声音,努力模仿着那些声音。
随后,便是否认。
之前的都不对,要从头开始重新练起。可再练之后,还是和之前模仿过的东西一模一样,别无新意。
轻雅陷入死循环,出不来了。
好生无奈。
轻雅盯了一会儿炉火,忽然觉得倦了。已经模仿了那么多东西都毫无效果,不如换个东西学,比如,先把之前的那个广陵散学了。然而抬手,忽然发现曲子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轻雅呆了一下,是了,因为曲子没找到感觉,所以隔了一段时间也就忘了。心中免不了郁闷了片刻,轻雅回屋去找轻音。
“那个,稍微打断一下。”轻雅无精打采道,“轻音,能不能弹下广陵散我听。”
俩琴止了噪音,停了停,轻音开始演奏广陵散。
轻雅一蒙,道:“不是这首,是那个,被叫做太平引的广陵散。”
轻音止了音,似乎在思索,片刻后,继续演奏着刚才的曲子。
轻雅又听了一会儿,道:“感觉还是不对,真的不是这首曲子。音是差不多,可是,感觉怪怪的。”
轻音止了音,无声了。
轻雅呆了一下,道:“那个,有没有想到我说的曲子?”
轻音持续无声。
轻雅不知所措。
“哎呀,听不下去了。”荆燚的头从北窗倒挂下来,道,“不是说了,它是不会想曲子的,你问它也没用。”
轻雅奇怪道:“可是,您之前不是说,我想学曲子,让他弹就行吗?”
“我是那么说过,而且我还说过,必须要告诉它准确的曲名。”荆燚说着,从房上一跃,打门口进来,道,“我该说过,这老东西不懂这些,你让它思考没用,他想不出来的。”
轻雅呆然,道:“没说过。”
“……那我现在说了。”荆燚笑吟吟道,“这老东西一直认为自己是兵器,乐曲不过是顺便为之罢了。也就是说,你让他帮你演奏,就必须明确指定乐曲。不能让它去找。因为它不懂,根本找不到。”
轻雅呆了呆,道:“我已经说了,是广陵散了呀。”
荆燚笑吟吟道:“它刚才弹的,的确是广陵散呀。”
“不对。”轻雅认真道,“那个感觉不对,音也不全一样,不是之前您演奏的那种。”
“我没说是我弹的那种,我只说这是广陵散呀。”荆燚好笑道,“我不是说过,琴曲也有风格,这个就是练习基准的广陵散,外面学的基本都是这种。”
轻雅奇怪道:“那要听其他版本要怎么办?”
“嗯……要不你试试嵇康版?”荆燚想了想,道,“我还真没试过它会几种太平引,不过嵇康版本这么有名,它应该会弹。”
轻雅点头,道:“轻音,弹一下嵇康版本的广陵散。”
轻音默了片刻,琴音起。
画卷展开。
战鼓激烈,烽火狼烟,兵戈铁马,厮杀血溅,鸣金收兵。
轻雅被曲子展现的画卷镇住,微微有些发抖。
曲罢,音收。
震惊犹存。
轻雅呆了许久,才颤抖道:“师父,您不是说,没经历过打仗,看不到画卷么。可这个,我看到了……”
荆燚笑然道:“这个曲子在嵇康手里,被改成这种强共鸣的曲音,也因此扬名天下。所以你看到这画卷不稀奇,因为它就是这个效果的。”
轻雅又呆了片刻,伸手弄弦,隐隐能看到画卷展开。然而,那画卷里面有太多的血腥杀戮且叛逆之感,轻雅稍微弄弦就弹不下去了,有些怕再次看到那画卷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