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赐婚的圣旨,在元宵翌日就由内侍到郭府宣读了。赐婚的圣旨无异于一颗石子,丢进了平淡的东京,荡起一圈圈涟漪。前一日元宵夜宴,皇帝口头旨意一下,人们就争先恐后地同郭守文道喜。翌日圣旨一下,也有许多人家送上了厚厚的贺礼。
郭家人欢欢喜喜地接了圣旨,用厚厚的荷包送走了宣旨的内侍。郭夫人就吩咐了门房,挂了两串鞭炮在门口,鞭炮随即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他们才从郭府出来,骑在马上的侍卫走慢的也不过走出了几十尺的距离,郭府就已经挂起了鞭炮。随着宣旨内侍出宫的小公公同样坐在马车里,同面前的内侍低声道:“这郭家可见是欢喜坏了。”
内侍听着外头的鞭炮声,低低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可不是嘛……女儿嫁了太子殿下,这身份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了。换成谁家,也是欢喜的。”
却说在鞭炮声里的郭家,上到郭家的主子,下到伺候的奴仆,个个都是笑容满面,郭家洋溢着满满的喜气。
领了圣旨,郭夫人带着女儿回了房。坐下就对身边的大丫鬟说道:“今儿是个好日子,该是阖府一同欢喜的,传本夫人的话,叫管家给府里的丫鬟小厮多发一月的银钱!”
大丫鬟自然也是有份的,于是扬着唇就出去了。
母亲这般,正是重视自己,乐自己所乐!郭燕端欢喜,一边坐在母亲身边,嘴上笑着:“母亲这么大手笔,可是要府里的下人们都沾一沾福气了。”
“这点银钱算什么!该散出去的还是得散,这可是拉拢人心的好法子!这些奴仆都是见钱眼开的,只有给下人们足够钱了,他们才懂得衷心护主!我们府里的下人,月银都要比其他高门大户里的高。”郭夫人执掌中馈,自己的出身摆在那里,虽是商贾,可是实打实的是有大把的银钱可花。
郭燕端受教地频频点头,“母亲说的是,那女儿到了宫里,也是要散钱去拉拢人心的。”
看她笑眯眯的模样,跟只小狐狸一样,郭夫人心情大好,抬手点了她一下,“你便放心吧!都给你放嫁妆里了!进了宫,你也是定然不愁吃用的!”
前些日子去金银楼订下的首饰已经送过来了,比预定的日子要早。郭燕端拿了首饰,颇为满意,通通都放进了妆盒里。
日子就在郭家嫁女的准备中悄悄过去了。
安排给侧妃的宫殿已经选好了,是位于崇教殿后面的如意殿。经过半个多月的修整,如意殿已经是焕然一新,虽然不能跟当初的承恩殿相比,可也挑不出什么不足来。
皇后对这门亲事颇为看重,虽说圣意是一月后完婚,皇后还是叫钦天监算吉日。而后钦天监的监正亲算了二月十六是个吉日,于是亲事就定在了那一日。
二月十日,李皇后亲自来了一趟东宫。她的本意是要来看看怀孕而“闭门不出”的太子妃,然后才是去看如意殿准备得如何。
虽然有司琴先前来禀报过,可是真当亲眼见到那一条女子手臂粗的枷锁,李皇后还是愣了好一会。不愧是高居凤位的人,李皇后眸里一闪而过的光芒,就恢复了脸色。
“儿臣给母后请安。”墨挽歌仿佛看不到皇后的异色,得体地撑着肚子起身行礼。她走动时铁链发出的低沉的摩擦声,听在李皇后耳里却十分刺耳。
李皇后心里叹了口气,亲自扶起她,又牵着她坐下。二人就在圆桌前坐下,李皇后尽可能地放松自己的语调:“你如今行动不便,哪里要这么多礼。本宫今日就是想过来看看你,从年前就没见到你,太子又说你身子不好……本宫记挂着你的身子,奈何忙着侧妃的事,委屈你了。”
墨挽歌垂着眼眸,突然又起身了,屈膝一拜,低声道:“儿臣怀着身孕,多有不便,以至于殿下的亲事都要母后操劳。”
李皇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静默了两三息,开口却是让殿里的人都出去。
主子出言挥退她们,定然是有要事说。众人也不敢耽误,轻拜了一下就退出去了。
寝殿一下子就剩下两人,安静得叫墨挽歌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墨挽歌依旧拜在地上,却抬头看向李皇后,眼里浮现流光,眉梢略垂,神情隐有恳求。
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几片洁白无瑕的云朵,不知从哪里来的麻雀渣渣叫着。
司琴出了寝殿,抬头从屋檐望出去,正是四四方方的蓝色天空。她眼里沉淀了几分迷茫,不知自己先前劝着皇后娘娘给太子殿下纳侧妃是对是错。
她自小就跟着李皇后,看着她从一个闺中女长成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也知道,李皇后是将太子看成了自己的亲骨肉,尽量地照拂着。日子久了,自己也习惯了为太子思量。
太子有才学,有策略。如今帮皇上处理政务,也做得井井有条。只是,连皇后也越来越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了。
说太子对太子妃有情吧,他求娶太子妃的同时,又去招惹了宁国公的女儿做了侧妃,也将要娶郭家的女儿了。可要说他无情吧……又叫太子妃生下长子,听说如今又紧着太子妃,将她放在心尖上。
“司琴姑姑,不如去侧间喝杯茶水?”同出来的红霞笑着问道。
玉盏在旁边微笑,附和了两句。
于是几人就去了左侧间,怕主子传唤于是特意没合上门。玉盏去沏了茶,亲手递给司琴,她低声感谢道:“还要多谢司琴姑娘了。”
司琴双手接过,算是承了这个情,“你言重了,我们不都是为了主子吗。皇后娘娘作为母后,也希望两个主子能相处得好。”
红霞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
外头的雪有些化了,于是宫人就拿着扫帚,努力将没化的雪都堆到墙边。阳光明媚着,想来这些残雪也很快就能化去了。内廷送了好一些花草过来,如今院里也不只是白色的雪,添了花草的颜色,显得生机勃勃。
从左侧间的门框看出去,外面进来两个小太监,两人提着一筐食材进来,路过左侧间往后头去了。红霞惦记着去看有什么食材,于是放下茶盏道了句,就出去了。
各司其职,各为其主。
玉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粉色绣帕,她剥开来,帕子里包着一个美轮美奂的金镯子,并非内造品,却也精致贵重。玉盏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迎着对面疑惑的目光,玉盏道:“这是太子妃特意吩咐的,还请司琴姑娘笑纳。”
司琴看着那个镶着一颗红色宝石的金镯子,想来应该是太子妃的陪嫁,一看就知道珍贵。她却没拿,反而是端起了茶盏,抿了口清醇的茶,接着才淡淡说道:“玉盏姑姑,你年长于我,这些事本要比我通透。皇后娘娘今儿来,只是来看儿媳罢了,说到底并没有我什么事。无功不受禄,这赏赐我是受不起的。”
玉盏眼睛一转,脸上反而露出笑容,徐徐用手里的帕子把镯子包起来,道:“我也是仗着年岁大些,所以才托大叫你一声姑娘。皇后娘娘看重姑娘,想来是不愿意委屈了姑娘,筹一些嫁妆也罢,区区一个镯子,谁也不会介怀。而对于太子妃而言,这只是谢礼。”
司琴将茶盏拿远了些,抬眼探究地看向玉盏。
玉盏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扬起笑,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殿下的心思我不知道,可是我家姑娘……她年小丧母,事关多人,可却不关我家姑娘的事。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迁怒于我家姑娘,以至于如今……是我多话了。”玉盏收敛了笑意,将帕子放在桌角,“姑娘收下吧。”
司琴看了她一眼,紧了眉眼。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皇后才唤了人。也是这会,玉盏才沏了两盏云雾茶呈上来。
不知两人在寝殿里说了什么,李皇后面色有些沉重,而墨挽歌坐在床榻边,眼眶似乎红了。
李皇后端了茶盏,想起另外一事,便遣了玉盏和司琴同去如意殿,于是殿内又剩下了她们二人。
“若是你心意已决,那本宫再劝,便是个恶人了。”李皇后用茶盖抚去了茶沫,语重心长,“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决定了吧,本宫会配合你的。只是,你真能狠下心来?”
先前我满怀热情,他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后来我被迫怀了孩子,对我温情脉脉,可我再无所求。这段关系是我们一起搞砸的,其实谁都难辞其咎。
墨挽歌端着茶盏,稍稍平复了心情,神情认真而坚定,“不是我期盼的,就谈不上狠心与否。母后,我不求恩爱,只求家人平安,可是殿下几次命令,便是以我家人相威胁。”
墨挽歌说的是“命令”,显然是心有不满。李皇后皱了皱眉,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一时间的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