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只有八头牛。”刘军的意思很明确,没有多余的牛出来,让他来放。
“今日刘红和我说了,他早不想放牛了。”
刘军听了,只觉得眼前一亮,没想到弟弟刘华还有这副心思,提前打探好了情报,不过他这副心思,泰半都是用在不想读书认字上,为了逃避读书认字,恨不得一整天都出去干活,不待在家里才好。
刘军想了下,没有立即答应,当然,更没有一下子答应,“等他不放了再说。”他是早知道刘红不想放牛,但他不认为刘红能抗得过他爹,放牛是他爹给他接的话,抗不过,一切都是空谈。
在乡下,在村子里,他很少能看到,小孩子能抗得过大人的。
像他妈,当初饿他一顿,他就得老实去干活。
往事不堪回首。
刘军甩了甩脑袋,问道:“我昨天教的字,还有几个不会?”
“还有三个,嗯……四个,五个。”刘华一回答,脑袋是越垂越低。
他拢共才教了五个字,不过,经过大半年,刘军已经完全能够适应,已经完全能够接受了,没有再生气或叹气,他现在对二弟的要求,下降了一大截,只要二弟以后能够认字就可以了,“没事,我们下午继续学。”
秉承愚公移山的精神,他和妹妹刘艳一起,也能够把他教出来。
中午吃的是炒荠菜,特地用家里过年熬的猪油炒的。
下午,他先教了弟弟识字,又教了妹妹算术,才开始自己看书,只是刚坐下来,没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一串熟悉的叫喊声。
“你们别动,我去看看。”刘军对弟弟妹妹交待一句,从后门出去。
自从去年在老刘家前门接过一回他爸寄过来的信后,当时胡老太在场,惹来一番叫骂,搞得邮政小哥也尴尬,刘军就学聪明了,和邮政小哥商量了下,让他以后送信送包裹和汇票,都在侧边喊门,不去前门。
坐不住的刘华,立即和小妹刘艳道:“艳儿,我听出来了,是邮政小哥的声音。”
“我也听出来了,应该是家里的书信到了。”刘艳也没有多少心思再继续做算术题,放下了手中的笔,这次的信,不同于以往的信,上次去信,大哥在信里问了那个爸,他们家和外婆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两个月里,她一直挂念着这件事。
“或许爸寄了包裹,我去给大哥帮忙。”刘华找了个借口,动作极为麻溜娴熟地翻下长凳,往外走,他找这些借口时,脑袋一下子就变得很灵光,人一走出门,就喊了句,“大哥,你别动,我来给你帮忙。”
刘艳一听这话,就知道又有个大包裹,侧身滑下长凳,刚走到门口,就见二哥刘华扛着一个大包裹朝这边走来,为了不挡路,刘艳急忙把两扇门大张打开,让出一条道来,这个包裹比较大,长度几乎和二哥身高齐平。
跟在后面的大哥刘军,一路小跑,才追上来。
手里捏了一张汇票,还一封棕黄色的厚信封,相比于迫不及待去拆包裹的二弟刘华,刘艳和大哥刘军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那封厚信封上,刘军先把汇票夹到一本书里,锁到他的书箱里,然后接过小妹刘艳递过来的剪刀,剪开了信封,抽出一大叠信纸来。
正在拆包裹的刘华都被吸引过来了,“爸这次怎么写了这么多纸?”他印象中,爸写的信,两张纸都算多了,而且每个字,和他写的一样,像斗箩一半大。
不像大哥每次都能写好几张纸。
“给你看。”刘军听到弟弟刘华问,把信纸往他面前一递。
刘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看,好多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你看了告诉我,爸在信里说了什么。”
刘军有些恨铁不成钢,心里又带着一丝庆幸,“那你拆包裹,我们看完告诉你。”说着,拉着妹妹刘艳一起,看手里的那封信。
真相十分残酷。
在大哥刘军前面,她们家还有一个大姐,名叫菱花,比大哥大两岁,死于六零年,正是闹大*饥*荒的时候,按理说,像他们家的情况,不该有人饿死,甚至他们这种背靠大山的村子,饿死的人都相对较少。
偏偏,她大姐就是饿死的,死在她外婆家。
那一年,她妈刚好怀着二哥刘华。
胡老太只顾照看孙子,孙女不小心摔到火盆里,胡老太在旁边给几个孙子喂饭,都不伸手拉一下,说是孙女以后是外头人,她不扶。
她妈急忙把大女儿从火盆里扶起来,却还是烫到了手,因为这件事,她妈不放心把女儿交给胡老太带,她自己身怀六甲,身子又愈发重,担心自己一个照看不到,大女儿又遭罪,最后决定把大女儿送回娘家,让自己亲娘带。
那个时候缺粮,把人送过去的时候,她妈甚至多带了一个人的口粮回去。
第92章 乌鸦嘴
那时候, 陈家人口众多,大舅和二舅成了亲,有六七个孩子,剩下小舅没娶亲, 四姨和五姨还在家,五姨在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差不多十岁左右, 比最大的侄女,大舅家的大女儿,还要小上两三岁。
因为最小,兄弟姐妹宠着, 打小就好吃懒做。
那时候, 不仅没有吃的,还要干很多活,一天天忙得要死, 跟陀螺似的转, 没个停歇。
五姨偷懒,不愿意出去干活,于是就留她在家里收拾家务, 并照看几个比她年纪小的侄子侄女,谁知道, 她不仅支使几个小的干活, 连吃食都骗, 及到大人发现时, 胆子最小的菱花已经饿了好几日,连米汤都灌不进去了。
她妈接到消息,生下二哥刘华才三天,赶过去时,人就不中用了。
之后,她妈与陈家断了关系,再没有回去过。
具体的,这个爸也不清楚,信里提到,她妈把人抱回来,埋在荒山那边的山坳里,最后,又叮嘱他们不要在她妈面前提起外婆家,更不要提起菱花。
“艳儿,你怎么哭了,信里写了什么?”刘华慌地扔下那一堆刚翻出来的东西,凑了过来,眼睛往信纸上瞅,上面十个字有九个他不认识,皱了皱眉头,头一回生出他该多认些字的想法。
刘艳忙地擦去眼角的泪水,随口编了个理由,“爸在信里说,他训练时受了伤,我想一定很痛。”
“啊,要不要紧?”刘华心里一急,忙问道。
刘军看了眼妹妹刘艳,安抚弟弟,“不要紧,只是小伤,最后说了,已经完全好了,你看我都没哭。”
刘华听了,庆幸地拍了拍自己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此刻,他们怎么都没料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边关,刘春生真的受了重伤,躺在了军区医院里,左手胳膊鲜血直迸,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包扎完伤口,只见警卫员领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来人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一身威势赫人。
“首长……”
刘春生刚喊了一声,要起身,就让对方伸手给止住了,“你别动,我就来看看你。”说话的声音平易近人,神情也缓和了下来,透着一股子亲切,“因为提前有准备,人都抓住了,没有一个漏掉或逃走的,你就安心养伤。”
一听这话,刘春生放下了心,终于弥补了上辈子的错误,没有给部队造成损失。
“我问过医生了,弹片取了出来,你这胳膊要养上两三个月,你看看,要不要通知你家里人?我可以给你安排家属随军。”
刘春生心下吃惊,愣了一下,“我没想过。”一门心思只想着,等事情了结,他就退伍。
“没想过,你就好好想想。”李师长说道,并不觉得意外,自从最后一场战役,刘春生把他从死人堆里驼了回来,他做团长时,任命他做团级警卫连的连长,后来做师长,调他到师级警卫营,只是他性格太憨厚了,好几次掉人家坑里,近二十年里,只能一直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罩着,不敢再提拔。
去年,刘春生第一次和他提退伍,他那时,正和老对手在纠缠斗争,差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一口答应了,还想着,到底在部队服务了二十多年,给他安排好工作。
只是没想到,千年不开窍的人,难得开一回窍,竟误打误撞,帮了他一回大忙。
解决了老对手,再回过头来,才猛地发现,刘春生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仔细看,人还是那个人,却明显机灵了一些,而他这次又立了功,因此,打算把他留下来,他心思干净,又没心眼,放在自己身边放心。
再说了,有他看着,总好过放他出去,又让别人坑了。
“那我想想,先不要通知我家里人。”刘春生回道,他之前的计划,是今年年底退伍回家,上辈子那样艰难,首长都给他安置了工作,这一辈子,首长没有下、放,就更不用担心了。
李师长点了点头,“你慢慢想,不急,想好了,你告诉我一声,我把小冯留下来照顾你。”
刘春生忙道了谢,李师长摆了摆手,站起了身,“你好好养伤,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走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说完,把外面的警卫员小冯叫进来,又叮嘱一番才离开。
刘春生目送老首长离开后,不知是不是麻醉药效已过,胳膊上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痛,痛得他都快躺不住了,他不是没受过伤,比这更严重的都有过,只是距离上次受伤的时间,有点太长了,而这回受伤,太过突然。
近一年里,他做的一切事情都很顺利,所以,他没想过,还会出意外。
当枪、声响起时,他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生生打了个激凌,算是第一遭认识到,自重生以来,他太过依赖前世的记忆,凭着先知,改变了一些事情,也在不知不觉中,添了许多未知,危险来临时,他万心不甘心,就此丢掉性命。
硬生生伸出胳膊去挡,吃了一粒子、弹,却也打中了对方。
此刻,仍旧心里有一丝余悸。
军、队里,只有副营级以上的军官,才能允许家属随军,他在连长的位置上,打转了十几年,何况,边境这几年不安稳,老首长没和他提,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老首长如今和他提了,年底肯定就没法退伍。
不退伍,就不能回家。
不回家,自家媳妇和老娘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不会吵架,不回家,自家媳妇和凌云翔以后隔得天远地远,他再也不用担心了,这么一想,不退伍对他来说非常好。
只是不退伍,也意味着,今后的路,与上辈子将完全不同……
他心里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想了半天,痛得麻木了,昏昏欲睡前,脑子里隐隐升了个念头,等到他能动了,写封信回去,问问自家媳妇和那个鬼精似的大儿子,看看他们的想法。
反正老首长说了,不急的。
第93章 不速之客
果然不出陈春红所料, 杏花的脚伤完全好了之后,老三还没有来接人。
胡老太就开始念念叨叨了,这样过了半个月, 越发不待见两个孙女, 尤其两人干活还不利索,挖的野菜,用胡老太的话说,老得连猪都咬不烂,烧个火,能把灶房烧掉, 怎么看都闹心,时常骂她们俩赔钱货、吃白饭,等着人煮好了来喂。
梨花好死不死地强了一回嘴:我们没有吃白饭,我们干了活, 我爸给了钱……
这话就像点燃了□□桶, 胡老太当场就炸了, 抄起火钳, 追着梨花打。
梨花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 在院子鬼哭狼嚎的。
当时, 刘艳正坐在桌子旁看连环画, 大哥在教二哥做百以内的加减算术, 二哥注意力不集中,很快就分了心,“她怎么不往外面跑, 这么大了,竟然还跑不过奶,让奶追上了。”
大哥刘军微微撇了撇嘴,嘴唇嚅动了下,没有出声。
刘艳一眼就看出来,大哥是在说蠢货,于是,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口吻,“我也这么觉得,她有点蠢。”
要是聪明点,就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回嘴,家里大人都出门上工去了,就剩下晚点去生产队喂猪的胡老太,被打了,连个上前来扯架的人都没有,要回嘴,也该挑刘老头或其他大人在家的时候。
要是再聪明点,就该跟大堂姐刘夏花学学。
自从接到那个爸刘春生的回信,刘艳对胡老太重男轻女的思想,有了深刻认识后,越发觉得,大堂姐刘夏花是个人物,大半年里,从来没见胡老太骂过她半句不是,还能讨胡老太的喜欢。
这一点,连她妈和二伯娘朱红英都赶不上。
梨花挨了顿打,胡老太出门去了养猪场,晚上的时候交待刘夏花从第二天开始,好好教两人洗衣做饭,挖野菜,拣柴火,除此外,还特地给她们俩接了个打猪草的活,每天打一百斤猪草交到生产队养猪场,这样一整天下来,几乎没得歇息。
活没干完,就没饭吃,饿了两顿后,梨花老实了不少,连带着杏花都跟着蔫了。
刘艳没再多去关注她们俩,倒是自家二哥刘华想放牛,一直没有机会,为了躲避写字学习,他私自跑去生产队接了打猪草的活。
陈春红见二儿子主动赚工分,心里挺高兴的,私底下和大儿子刘军说:“华子不愿学,你也别逼得太紧了,他心思不在上面,能学多少是多少。”这么长时间,她也看出来,二儿子不是一块读书的材料,所以她的期望很低,会写自己名字,不会被人诳了去就行了。
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干点活,多分点粮食,填饱肚子来得实在。
怕打击大儿子,她还有句话没说:读书也没什么用,没见现在学校停课,老师下放。
之后,刘军对弟弟刘华不像先前那么严格了,把注意力放到妹妹刘艳身上,还好,还好有妹妹这个得意品,把他从教弟弟的挫败中拯救回来,妹妹学什么都很快,几乎一教就会,极大地满足了他做老师的劲头。
刘艳看破没点破,她知道将来会恢复高考,知道学习很重要,更何况,她需要这么一个契机来掩盖她对知识的了解,于是,很积极配合大哥刘军,也不像之前那样刻意地放慢速度和二哥一起学。
春回大地,草长莺飞,到处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等到红艳艳的杜鹃花开满山头,刘艳跟着二哥一起上山折小竹笋,摘三月泡,却没有再找野物,一来春天是繁衍的季节,二来如今家里条件改善了,现在不缺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