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那儿摸口袋,好像在摸烟,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座城市失意的人很多,阮天心不欲打扰他思考人生,决定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可是离男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阮天心突然看到他捂着腹部,难受似的折腾两下,便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
阮天心:……!!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作为一名小学老师,这点反应能力还是有的,立刻上前想去扶起那人,同时掏出手机打算拨打120。
这时候,便到了下一环节了。谢观顺从着她抬起的力道,微微直了脊背,头再一偏,口罩就轻飘飘地“恰好”掉了下来。
这一掉,可出大事了!
由于对娱乐圈的不敏感,阮天心一开始并没有认出谢观来,只是觉得这人背影眼熟。但当口罩一落,她整个人霎时像被电打了一样:这长头发,下压的内双眼皮,锋利的下颌线,跟电影里的那位无名杀人狂一模一样!
一时间,无数血腥片段涌上心头,阮天心猝然放手,手机也被吓掉了,“哇”一声哭了,原地蹦出三米高。
谢观:“……”
人在害怕的时候,本能就是逃跑。阮天心庆幸自己的腿没软,她颤抖着把手机抓回来,抽噎着一路小跑走了。
谢观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正闭眼思量着,是不是得爬起来换个任务目标,又听到一阵脚步声,伴着细细的哭音,又徘徊至他跟前。
阮天心跑了几步,头脑稍微冷静下来,觉出自己的无厘头。如果不是穿越,那肯定是大明星谢观,又或者是和谢观相似的人。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倒在地上需要帮助。阮天心强忍着心里的恐惧探头去看:因为陆星屿最近的种种作为,她都觉得自己患上了“谢观ptsd”。
所幸的是,在她还没拨打出急救电话之前,躺在地上的人恰好悠悠醒转,闷头“嘶”了一声,和她对上了眼。
――百分百是谢观的脸。
阮天心顿时一栗,感觉自己脖颈后的汗毛竖起。她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糟糕透了:瞳孔扩大,动也动不了,只有眼泪还在扑簌簌往下淌,好像怎么也淌不完一样――
她突然醒神,拿手背在脸上胡乱蹭了蹭,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皮和脸颊全是红的:“你,你还好吗?”
谢观感觉不太好。面对无缘无故的泪水,总是会让人心情不佳的。他的脸上适时显出迷茫来,“我怎么了?”
“你晕倒了,”阮天心尽量平复心情,她瓮声瓮气地说,“你要不要把口罩戴上……”
一来让她心里不慌,二来怕他被粉丝认出、招惹麻烦。
谢观戴上口罩之后,阮天心明显轻松很多。她长吐出一口气,跟个小孩儿似的小声询问:“你是饿晕了吗?”
她听说很多艺人为了上镜都会严格控制饮食,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谢观瘦了这么多,八成深受其害。
谢观信口道:“一天下来,只吃了一个面包。”
摄像大哥听了都要无语:录节目前,助理刚给谢观送了一碗热乎乎的鸭血粉丝汤。要不怎么说是演员呢,半点不带脸红的。
听了这话,阮天心的眼睛里不免流露出一点同情。谢观低头和她对视,突然觉得有趣:她这双眼睛相当善于表达情绪――即使是在此刻,睫毛都被泪珠沾得一簇一簇的情况下。
阮天心从包里拿出一点小零食,分给谢观。她说:“这个是好吃的。”她们班小朋友没有一个不喜欢吃。
谢观低头一看,是一袋柠檬味的小猪佩奇注心饼干。他说“谢谢”,然后把包装拆开,喂两颗进嘴。慢慢咀嚼,同时欣赏阮天心用手帕擦脸。
刚刚谢观就礼貌性地问过“需不需要纸巾”,阮天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用的,我带了手帕”。
小手帕是柔白色、干干净净的,蹭在雪团似的两颊上。阮天心仔仔细细打理自己的样子,非常像小猫洗脸。
谢观开始觉得她可爱,也关注到更多细节:他发现她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连衣裙,细牛皮腰带很规矩地束着,领口圆圆的,乳白色的袜子从皮鞋上部露出一截。
从头发丝到脚跟,都打扮得干净、齐整。除了耳垂上,只剩了一颗圆润的小珍珠。左右耳并不对称。
他目光往下,在地面上绕了两圈。又很快收回。
第4章
“谢观……老师,饼干不顶饿的,你还是打个电话给经纪人或者别的朋友,好好吃一顿吧。虽然上镜很重要,但是身体更重要。您现在已经够瘦了。”
也许是因为紧张,阮天心话变得很多,已经远远超过了谢观耐心范围之内的量,但谢观依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
一来,在工作过程中他向来配合度高。
二来,听她讲这些老生常谈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阮天心声音小,腔调又慢,说起话来有自己的节奏。相比起那些只会叽叽喳喳的人和鸟来说,阮天心并不惹谢观厌烦。
他彬彬有礼地说:“谢谢,等会儿收工就去吃意大利面。”
虽然是有名气的青年演员,但出乎意料的礼貌、亲切。这让阮天心很有些羞愧,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而脸上发烧。所以,在当谢观询问“刚刚为什么吓了一跳”的时候,她只好很过意不去道:
“因为谢观老师在《请神》里的演技太好了……”
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谢观听到过很多关于演技方面的夸赞,但没有料到由于过分深入人心的演技,他在部分公众心里的形象,已经快要类比《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冯远征老师了。他突然由衷产生一股焦虑:看来增肥已经刻不容缓!
阮天心看他眉毛一蹙,就开始心惊胆战,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说谢观老师不好的意思……”
她在和除了小朋友以外的陌生群体交往的时候,会显出一点笨拙,这让她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幼小。谢观原本以为她有二十出头,现在反而不确定了,并因为她现下的反应产生了一点罪恶感。
正在阮天心纠结于如何得体地解释时,突然肩膀从后面被人搭住,吓得她又短促地“啊”了一声。
――从背后跳出来的,是《眼中世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他们给阮天心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在弄明白“一切都是演戏”的时候,她的表情变得更加窘迫了。
特别是当工作人员热情洋溢地喊出“两位一起合个影吧!也许是一生一次,难得的幸运哦!”――这时候,大量气血涌上头脑,阮天心的脸顿时变得和煮熟的螃蟹差不多红了。
神啊,救救她吧!
她的祈祷只产生了一点效果,因为神没有出现,她的身边还是谢观。好就好在,谢观并没有让她继续尴尬下去,他主动走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
阮天心:……好高。
只有在并肩站一起的时候,阮天心才意识到身边是个不折不扣的成熟男性。和陆星屿相比,即使是减重后的谢观,也拥有更宽的肩膀,更有力的手臂。阮天心被他衬成了一只夹着翅膀的小鸡仔。
在拍照之前,阮天心一直在揉右耳朵。因为尴尬的次数太多,那里的热气久久不散,让她感觉有一团小火在烧。
更要命的是,谢观看到她的动作,居然忽的,又凑近了一点……
低沉、潮热的气息从耳朵根一捻而过,像阵海风:“今天不好意思。”
随后,他的手握拳,绅士地搭住了她肩膀。但手臂线条延展,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圈起来似的。
阮天心抬头看他,正想回应什么,快门“咔嚓”按下,动作就被定格了。
……
阮天心走后,谢观从地上捡起了一枚珍珠耳夹。
在靠近的时候,谢观又观察了她的耳朵:干干净净,没有耳孔。所以配对的那对珍珠只会是耳夹。在跑动的过程中,左耳夹松脱在地上。
――恰好是阮天心没有摸到的那只耳朵。
谢观把那枚耳夹掂起打量,他心不在焉,想着的却是阮天心那张脸。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脸蛋像珍珠,又小又漂亮;眼泪也像珍珠,哭起来当真可怜可爱。
“小珍珠。”他自言自语地笑着,漫不经心似的,把耳夹藏入口袋。
……
阮天心是隔了两天才想起把耳夹弄丢了的。
因为那天回家,本来还好好的,谁知道半夜突然烧起来,烧得意识都不清楚了。
她不是喜欢麻烦人的性格,所以自己起来烧水、喝药、量体温,末了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祈祷“多多出汗,病魔走开”。
朦朦胧胧中,又想起明天有四节语文课,赶紧闭上眼睛哄自己入睡。青年教师生存不易,一天假也请不起。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太诚,第二天醒的时候热度降下去很多,脑子也不糊涂了。阮天心高高兴兴地又去上班。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了,和好朋友宁可出来聚餐。阮天心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完了。”
宁可打她,“完什么呀?除了死人的事,任何事都是小事。”
“就是要死人的事情呀,”阮天心认真地说,“我把阿姨送给我的耳夹弄掉了一只。”
她嘴里的“阿姨”只会是白露。如果说阮天心是水,白露就是火,水和火虽然眼下生存在一个环境里,但到底不太相容。要让阮天心喊白露“妈妈”,她叫不出口。
宁可说:“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个耳夹!别怕,姐姐买给你就是了。”
阮天心却还是惴惴,手紧张地握在一起,“白露阿姨说是拍卖来的,我不知道价钱。”
宁可假装若无其事:“哦,那你还是再找找吧……”
阮天心独自烦恼了一会儿,决定等下再去那条小路看看。明明每天都从那里走,却再没看到过那枚耳夹的影踪了。
宁可就同她咬耳朵:“肯定是哪个女孩子看你的耳夹漂亮,就把它捡去了。这种爱贪便宜的人多的是呢!”
阮天心也觉得有道理,她点头,心疼地保证:“下次再也不戴这么贵的耳夹出门了。”
突然耳边音乐声大作,阮天心整个人被激得一抖。宁可还特别兴奋地杵她,压着音量:“g,快看!是你弟弟!”
餐厅里有一个大电视,电视里现在正好在放陆星屿主演的偶像剧。阮天心抬头,正好看到梦幻的滤镜下,陆星屿饰演的男主角从“八百米”的大床上醒来,还十分做作地揉起了眼睛。
阮天心:“……”
整个电视剧一共有四十五集,每集近乎五十分钟。在这一集里,男主角起床用了五分钟,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美貌用了十分钟,洗漱十分钟,从偌大的衣帽间里挑衣服、鞋子、腕表,用了十五分钟,最后的时间则用来和女主角你侬我侬,煲电话粥。
挂断之前,他们约定好了见面地点。只看见陆星屿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若,等着我。”
一集就结束了。
阮天心的叉子掉到了地上。她收回目瞪口呆的表情,低头去找。
找到之后,宁可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她的手,抱怨道:“我的意大利面都冷了。”
她们用将近五十分钟看完了不知所云的一集,也因此对陆星屿挑剧本的能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说真的,陆星屿平时就这样吗?毕竟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宁可问。
阮天心细声细气道,“不是的啊,他上次打游戏还被人家骂了,网恋也被骗钱,吃饭如果吃到青椒,脸会气到变形。”
说着,她伸出两只手,把脸挤到一起,解释了一下到底如何“变形”。
阮天心顶着变形的脸,含糊道:“这个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宁可一直在鹅鹅鹅笑,好像下一秒就要接不上气了。
“那他不就是个小学鸡嘛,”宁可说,“和谢观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