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两座庄园,伦敦一座三层的楼房,一些美金债券,两间纺织厂,还有一家炼钢厂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炼钢厂在美国。”
怀瑾故意将话说得又轻又慢,一字一顿的,然后看着桌子对面的老流氓先是故作淡定,然后眼睛里渐渐的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最后咧嘴大笑起来。
或许是见多了故作清高的面孔,听多了似是而非的言语,怀瑾有些喜欢伍世青身上那种直白到有些鲁莽的性情,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于金钱和权势的向往。
在怀瑾看来,他当然应该笑,她很富有,他娶了她就会更富有,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太有钱了,她若是嫁人少不了要给自己的先生花钱,她不甘心把钱花在一个她不喜欢的人身上。像梅骏奇那种混账玩意儿,连知道她有多少钱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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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卡尔顿夫妇的汽车开进了伍公馆的大铁门,驶过长长水泥路,停在了正厅台阶之下。
为了尽量匹配卡尔顿太太的热情,怀瑾也不等司机和仆人,车子停稳后,亲自上前为卡尔顿太太打开车门,这无疑让卡尔顿太太激动不已,下车便搂住怀瑾来了一个热情的法式贴面礼。左边右边轮着来了五六下,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
卡尔顿先生则脱帽与伍世青握手,道:“非常高兴再次见到您,伍先生。”然后亲吻怀瑾的指尖,道:“必须再次向您表示感谢,霍尔小姐。”
还有小卡尔顿先生,小卡尔顿先生叫乔治,不哭的时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怀瑾特地为他准备了滚铁圈,并特地请了一位幼儿园的老师过来陪他玩,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会不喜欢这种没见过的玩具,然而事实证明玩具是没有国界的。
用过午餐,乔治在花园里玩着滚铁圈,四人移步到内客厅休息,少息后卡尔顿太太主动提出让卡尔顿先生弹琴。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提议,怀瑾万分庆幸当时伍世青没有真的将那架施坦威送给司徒啸风,而自己头一天竟然灵光一闪,匆匆找来一位调音师到家里来将它调了音。
卡尔顿先生看起来是一位严肃到显得有些冷漠的英国绅士,实在让人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很有艺术天分,琴弹得很不错,一曲罢了,怀瑾连连赞美并鼓掌,然后便听卡尔顿太太笑着问道:“伍先生会跳舞吗?”
这个怀瑾还真不知道,扭头便问一旁的伍世青:“你会跳舞吗?”
伍世青自然是会跳舞的,早年也是常跳,只是多年没有跳过了,所以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头,闻言立马意识到自己失礼,起身向卡尔顿太太伸出手,道:“有荣幸请您合舞?”
卡尔顿太太原意是见伍世青听不懂他们说话,坐在一旁有些无聊,便想提议让他与怀瑾一起跳舞,不想伍世青看着不大热情的模样,也懂点儿礼节,竟然先邀请她这个,如此倒也不推辞,与伍世青一起合舞起来。怀瑾也是第一次见伍世青跳舞,这个老流氓总是一身长衫,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派头,看个电影有个接吻的镜头都大惊小怪不让她看,以至于她总觉得伍世青与一切新事物都是无关的,不想竟然是会跳舞的,并且动作流畅,一点儿都不像是个新手。
如此一想,怀瑾忍不住又在心里骂这臭流氓不知道抱着多少女人跳过舞,只怕也是个风流胚子。
想是这么想,等到一曲舞罢了,伍世青回头伸手请到怀瑾跟前了,怀瑾也没拂他的面子,笑盈盈的提裙而起,便随他滑到了正中间。
要说卡尔顿太太以为伍世青无聊,确实是想得太多。
伍世青并不无聊,虽然在卡尔顿夫妇看来,他完全听不懂他们说话,理应很无聊,但她不知道伍世青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应邀参加一些派对,舞会,听着周围的人引经据典,高谈阔论,虽然是中国话,他依旧是基本都听不懂,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并学会了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以避免被人看出他的无知。
而这一天怀瑾特地穿了一身西式的香槟色无袖长裙,配着白色的蕾丝长手套,对于寻常的时髦女郎,这样的装束可能稀疏平常,但对于怀瑾来说倒是伍世青从未见过的,只那露在外面的一小截雪白的手臂就足以让他干坐着看一天都不无聊。
竟然还有机会将人搂在怀里跳舞,他更是快活得很。
怀瑾昂头看着老流氓高兴的嘴角的笑纹都出来了,把话往肚子里咽了咽,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竟然会跳舞?”
伍世青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傻的问题,道:“我开舞厅的。”
无力反驳,怀瑾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傻,但还是不服气,说道:“那人卖鸦片也多数自己不抽,只祸害别人。”
“这话说得没错。”伍世青貌似认同的点头,然后一笑:“不过是跳舞罢了,都吃醋吗?是不是管得太严了?给爷们一点儿面子不行吗?”
还是太年轻的小姑娘顿时脸刷得就红了。
第50章
这一天晚上, 下雪了。
昏黄庭院灯的照耀下,大片大片的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下来。
伍世青让人将二楼小厅的壁炉给烧上了, 又将单人沙发拖到窗户边,搂着怀瑾半躺在沙发里看雪。
本来伍公馆的暖气就开得足, 如今就烧上了壁炉,何况还被人搂着, 穿着一身单衣的怀瑾吃到了人生第一根冰棒。
怀瑾从来没有吃过冰棒,她娘觉得姑娘家吃冰的不好,她娘没了后, 慧平严格的遵守了这项准则,但人就是这样, 越没有的越想要, 越不能吃的越想吃。
伍世青神秘兮兮的拿出一根冰棒, 道:“难得慧平不在, 尝一尝。”然后在怀瑾喜出望外的伸手去拿时,一躲,指指自己的脸,笑眯眯的说:“挨一下!”
这搂也搂了,抱也抱了,时不时的脸碰着脸也不是没有过的,怀瑾看着冰棒,微微的犹豫的一下,便毫不犹豫的将脸在伍世青的老脸挨了一下,然后立马将冰棒抢到了手里。
冰棒是草莓味的, 鲜红的,圆圆的一长条,被一根竹棍穿着,刚拿出来,一点儿都没化,怀瑾过去没吃过,一口咬下去,没咬动。
“硬吧?”
“嗯。”
“不能咬,舔着吃。”
伍世青将人搂在怀里,看着小姑娘喜滋滋的嘬着冰棒,粉色的唇在鲜红的冰棒上上下下的动,忍不住得寸进尺,道:“用舌头舔,你没舌头么?”怎想的小姑娘听了白了他一眼,道:“我娘说了,姑娘家不能伸出舌头舔东西。”
【丈母娘您教得真全!】
怀瑾见伍世青脸上一丝气急败坏一闪而过,觉得好笑,虽然不明就里,但觉得大概就是他想看她的舌头,忍不住问道:“舌头有什么好看的?你没有吗?”
伍世青闻言便道:“没什么好看的,你给我看。”
怀瑾心道平日里见大夫不也要伸舌头给大夫看,这有什么了,便张嘴伸了舌头给伍世青看。然而,丁香小舌从两排贝齿中伸出来,也不等人看清楚,马上脸红的收了回去,却伸出胳膊搂住伍世青的脖子,将嘴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跟人说。”
然后,也不等伍世青答话,便咬着伍世青的耳朵说道:“卡尔顿太太原本的未婚夫不是这个卡尔顿先生,她原本的未婚夫是一个法国伯爵的儿子,都订婚了,结果那个法国人悔婚了,娶了一个美国的电影明星,你说,这明明是那个男的不对,别人却都笑话她,是不是可恨得很?”
小姑娘显然比头一回被老流氓按在怀里的时候随性多了,老流氓说规规矩矩的,确实也没干什么坏事,顶多亲吻一下小姑娘的秀发,说话的时候凑得近一些,至于时不时的腿上藏点儿东西不给小姑娘看,小姑娘也没弄清楚个中究竟,如此,小姑娘难免放松警惕,学着老流氓跟她说悄悄话的时候一样,嘴巴挨着耳朵边儿,说得起劲。
老流氓鼻子里都是少女的芳香,小姑娘口里的热气只往他耳朵的深处钻,更不要说小姑娘搂得紧了,整个人都挨着他,只觉得顿时全身的血都热了,只想赶紧的离远一些,不想小姑娘见他要跑,搂着他脖子的胳膊一使劲,把他拉了回来。
“我还没说完!”怀瑾噘着嘴道。
“你说!”伍世青挪挪腿,道:“我听着。”
怀瑾接着说道:“那些人可恶得很,说卡尔顿太太被那个法国人占了便宜,卡尔顿太太真是好可怜,然后,这个时候卡尔顿先生便出现了,直接向卡尔顿太太求婚,算是救了卡尔顿太太,不然卡尔顿太太怕是很难嫁出去了。”
伍世青哪里有心思听这些乱七八糟的,略微把小姑娘往上提一提,动一动,给自己的腿找个勉强算是妥当的位置,喉咙里哼了一声,当是应和,然后说:“所以呢?快点儿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怀瑾总算是舍得把嘴巴从老流氓的耳朵边儿挪开了,一双大眼睛瞪着老流氓。
“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伍世青语气难免有些燥,道:“反正你想说什么快点儿说。”
若是往常,伍世青这般说话,怀瑾难免要跟他谈一谈人生哲理,但今日她忍了,接着娇声说道:“他们俩如今虽然被派到这边儿来了,但两边儿的家族都是很有些名望的,尤其是卡尔顿先生,他的哥哥是议员。翻过年北平政府那边儿不是要换届了吗?早前我资助我母亲的一个同学建了新党,这回便也要参选,我是希望他能上,但到底是资历浅。如今国人乐意听洋人的声音,若是到时候英国政府出声支持他自然是更稳妥一些。”
“所以?”
“所以让人做事总得给点儿甜头,那位卡尔顿先生地位是有的,就是是次子,家族思想老派,次子分不到什么财产,我若是直接送钱,难免有失体面,你在你的生意里寻个不打紧的让卡尔顿先生入股,分他一些红利,回头你的损失,我再给你。”
话说到这里,小姑娘也没咬着人耳朵作妖了,老流氓缓过来一点儿了,扭头一看,小姑娘难得的一脸讨好的模样,见他看过来,立马扭一扭肩,噘着嘴说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要帮我。”
伍世青不得不说,对比自家大小姐稍微不合点儿心意就离家出走,不高兴了就给人换丈夫,生气狠了连总统都要给撸掉,自己这个顶多也就是给人一个枪子的大流氓实在是显得档次有点儿不够高。
事是小事,说起来这是自家大小姐头一回要他帮忙,别说只是一点儿钱的事,就是再为难的事,伍世青也是要答应的。
伍世青有着自己的人生哲学。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伍世青这辈子没机会认识几个君子,所以他觉得若要感情深,就得你为我挨过刀,我为你流过血,所以早年他喜欢借给人钱,欠钱也是一种牵连。
比如,大小姐救过他的命,这就是情分,谁都比不上的情分。
别说什么帮,也别提什么损失回头还给他,这话听着就没意思,不过能开口比过去总是客客气气的强。
伍世青心里是如此想的,恨不得为人赴汤蹈火,但被人搂着脖子撒娇,望过去明眸粉腮,手上是软绵绵的纤纤细腰,不占点儿便宜,简直是妄为流氓。
老流氓眸色渐深,将小姑娘的手捉着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抬眼对小姑娘说:“亲个嘴,就帮你。”
岂料小姑娘一听,立马一脸冷漠的拒绝:“不行!”
以为自己一定能得逞的老流氓问道:“怎么不行?”
小姑娘举起一个手指,严肃的说道:“亲嘴会怀孕的,结婚前不能怀孕。”
【谁跟你说亲嘴会怀孕?你说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谁说的?”
“慧平。”
“她骗你的!”
“不可能,慧平从来不骗我,你才是大骗子!”
“好,她没骗你,她就是傻,还把你也带傻了!”
“你才傻!不准你这么说慧平。”
“那洋人没结婚的经常抱着亲嘴,也没怀孕。”
“那也不是回回都能怀上,好多人结婚了也很多年没孩子。”
【没文化,跟太太吵架每回都吵不赢!!!】
老流氓将手伸进小姑娘的头发里,按着小姑娘的后脑勺便亲了过去。
“别喊,被人听见了!怀孕就怀孕,又不是养不起!”
讲道理老流氓倒数第一,耍流氓老流氓天下第一。
【慧平!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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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平救不了她家小姐,在救水生。
说是救命可能严重了一点儿,水生只是后背被划了一刀,伤了皮肉,没伤着骨头和内脏,但约七八寸长的伤口鲜血直流。
水生是晚上十一点多出门的,他出去的时候慧平知道,但是没有多嘴问他去干什么,毕竟他们俩虽然是一起办差,水生是听伍世青的,慧平是听怀瑾的,未来两人可能算是一家的,现在还不是,打听太多不合适。
但是慧平一直没睡听着动静,两人住的是慧平早前在北平置的一个小院子,不大,一排三间房的那种,若是有谁进出,仔细些都能知道。
大约凌晨两点多的时候,门外有了动静,已经盘腿坐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慧平立马推门出去看,正好看见水生闪身进了隔壁的房。慧平犹豫了一下,回头披上棉衣,敲了隔壁的门。
门一敲就开了,水生倒是没多说话,直接将慧平让进了门,一进门,慧平就闻到了血的味道。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吵吵起来了,听起来是警察在满大街的搜人。
慧平也不多说话,寻常的院子,没暖气,慧平回自己房里搬了火盆过来,不能开电灯,火盆也是个光。又拿了医药箱,给水生处理伤口。
伤口有些深,得缝针,慧平先用酒精给针消毒,道:“没麻药。”水生道:“没事。”
慧平学过一些简单的护理,处理普通的外伤还是利落,没两下就将伤口缝好了,又取了几片药递给水生,回头拿了热水瓶过来,兑成温水给水生,水生接过水道谢,仰头便喝。
“吃药!”慧平道。
水生一愣,道:“药已经吃了。”说完又笑道:“男的吃药还用水吗?”
慧平原本不想说什么,见他这样,忍不住笑骂:“都什么样儿了,还笑!”
被骂的水生摸摸头没再说话,慧平快速的用沾了酒精的棉花擦拭伤口边的血迹,然后取了干净的衣衫帮水生穿上,回头将沾血的单衣丢火盆里的时候,听见水生在身后叹了口气,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慧平实在想不出就这么个状况是怎么能吟出这两句诗来的,便问道:“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