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是导演要她是什么, 她就可以是什么。
大概这就是诸多电影批评人所说的“电影脸”。
她看到阮胭, 向她微微颔首:“你好。”
阮胭亦点头:“你好。”
于是, 落座,再也无言。
“咦, 怎么这么安静呀?”一道甜甜的声音响起。
阮胭回过头去看,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女孩, 脸小眼睛圆, 整个人都像一颗亟待采撷的蜜桃,是轻盈的甜。
“于姐, 好久没见了, 可把我给想死了。”她走过去, 径直给了于百合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显然, 于百合那种性子清冷的人,并不长吃一套……
她往后退了一步,淡淡地说:“好久不见,姜甜。”
姜甜咧开嘴:“是啊,姐姐也来试周导的戏吗?”
于百合嗯了声,并不想和她过多交谈。
阮胭趁她们聊天的时候,往窗外瞥了眼,这里是十七层,辰星大厦的玻璃都用的是幕墙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清晰看到外面。
她注意到楼下有三个戴着眼镜、手一直扶着镜框的人,就站在辰星大厦楼下的大门拐角处。
隔了会,一个中年女人走过去,给他们三个一人买了一杯咖啡,然后嘱咐了几句又离开。
阮胭记得她,她是宋筠的经纪人。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筠也要来试周子绝的戏?
“你就是胭姐吗?筠姐以前和我提过你呢。”姜甜冲阮胭笑笑。
阮胭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姜甜脸上:“是吗,她怎么提我的。”
“说你长得不像她,你比她好看。”姜甜依旧笑,笑里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是她自谦了。”阮胭也不想和姜甜多说。
“没有没有,她是我的同门师姐,这话是她亲口说的,你和她很像呢。”
是宋筠同一个公司的人吗?
故意说出来挑拨她和宋筠的关系?
阮胭想回她句什么,于百合忽然开口:“时间到了,我们要进去签字了。”
姜甜这才作罢,先她们一步往办公室走去。
签字是签保密协议。大部分剧组,都会在试镜时要求演员签署保密协议,诸如对剧名、剧情片段、以及幕后人员配置的保密。就连邢清前天把剧本发给她,也是签了协议的。
路过于百合身边的时候,阮胭低声跟她了声:“谢谢。”
“嗯,别掺和,他们华耀公司的,最喜欢在试镜上动手脚,离她远点。”于百合压低了声音,从她身边走过。
阮胭抬起头,看向她,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三个人签了保密协议后,就去试镜室内等候。
签完后三个人抽签,果然,和阮胭预料的一样,姜甜第一个演,于百合第二,阮胭最后。
这个一看就是华耀偷偷安排过的。
于百合是老青衣了,演技肯定是远在姜甜之上,如果把于百合放在姜甜的前面,那么毫无疑问,对比之下,姜甜会被碾压得很惨。
但如果把于百合放在中间,姜甜既可以避开于百合先出场,又可以让于百合来碾压一下阮胭……
一箭双雕。
华耀虽然没那么大权力去直接干预导演的选角,但是在试镜顺序上,做做手脚还是可以的。
阮胭凝了凝神,捏着号码牌,进了试镜室。
周子绝坐在正中间,一左一右坐着副导演和制片。
阮胭有种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走进去,周子绝就以一种非常奇异的眼光打量她,且这种眼光,绝不是导演对演员的审视,更像是——
探寻。
阮胭稍稍直了直背,和于百合一起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副导演先安排:“都准备好了吧,今天麻烦三位老师试的戏,是这一段——”
“女主角是一名崇高的人民医生,但是她在一次医患问题中,被割了喉,性命保住了,但是声带已经完全受损……”
阮胭猛地抬头,看向周子绝。
这个剧本,编剧是谁,是周子绝还是别人?他们是怎么写出这个故事的?邢清说是以周子绝的朋友为原型,他的哪个朋友?他的朋友又是谁?
“……现在,你们要试的就是,你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正常言语,失去了再成为一名外科医生的可能,你就站在医院里,看着曾经熟悉的手术刀,却不能再拿起它……好了,开始吧。”
副导演的话音落下,阮胭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手指的颤意。
她坐在角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呼吸有多沉,有多重,有多急促。整个身体里的血液,像是被灌了风,一阵接一阵的翻涌……
她只有死死扣住椅子的把手,扣到手指都发白,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副导演还诧异地看了阮胭一眼,这个剧本写得真的有这么好吗?
光是念一个片段的梗概,就已经让这个演员如此心绪难平了?
好在姜甜终于上场表演了,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她只是略微地整整衣领子,就走到了试镜室内的中央,找了一个最适合她自己的角度,对着摄像机露出了那张被粉丝们誉为“被神祗钦定的”侧颜。
阮胭看见,制片人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流量代表、颜值代表,姜甜的确是位极好的人选。
然而下一秒——
只见她拿起一把手术刀,凝了凝神,然后……
像切牛排一样开始对着空气切起来……
一下切得比一下用力……
老费劲了…………
阮胭抽了抽嘴角,她想,要是程千山看到了,能把这画面拍下来,作为史上最佳反面例子做成幻灯片,在首医大的阶梯大教室里给全校师生循环播放二十遍。
“我,真的不能再做医生了吗?”
她发出不可思议的一问,然后猛地将手术刀往地上一扔,最后仰着头撕心裂肺吼了一句——
“不,我不信!”
……
她这一声吼完。
阮胭沉默了。
于百合也沉默了。
周子绝和副导也沉默了。
只有制片愣在原地:我是谁,我在哪,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演得,还不错,挺,挺,”制片人顿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夸奖的词,“挺正常的。”
周子绝瞥了眼僵在场子里的姜甜,冷笑了声,“是挺正常。江副导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她演的是个声带不正常的人。”
制片人:“……”
姜甜也自知可能演得不是很好,于是演完了就感觉红着脸坐下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稳的,因为制片给她的经纪人打过招呼,这个角色的赢面很大,周子绝今年不能再拍一部禁片了,再拍就没人敢投他了,所以他多半会选择人气高的演员。
只是没想到周子绝会评价得这么不留情面……
“好了,于老师,你去吧。”副导演咳嗽一声。
于百合点点头。
她上场前先把头发弄乱了些,她步履有些不稳。
光是这走位的两步,其实就已经有“戏”在里面了。
——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她拿起手术刀,其实她也不知道手术刀的正确使用方法,但她心思巧妙,不演操作过程,只是眷恋地拿起,仔仔细细地端详,沉默着,闭了闭眼,又睁开,再放下时,眼里已经有泪意了。
她张了张口,发出低沉的声音,说了句:“再见。”
话音落,泪水刚好砸在手术刀上。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情绪却层层递进,完成度相当高,不愧是从艺多年的实力派。
阮胭看到周子绝的眼里,也隐隐含了些肯定的意味。
接下来,副导没有说话,周子绝亲自喊了声:“阮胭,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低,阮胭心里跟着紧了紧。“对不起,我演不了”七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最后,在周子绝长久的注视里,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走了上去。
她的步伐没有虚弱,只是那张素净的脸上的妆容,已经昭示出她的孱弱。
她先走到墙角,拧开并不存在的水龙头,然后挤出几滴洗手液,认真地清洗,接着她拿起一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在手指中间反复刷,刷了三次后,才拿起旁边桌上助手刚刚用来给周子绝他们擦桌子的毛巾。她仿佛一点也看不到上面的污渍一样,将它叠成三角形,尖端朝下,开始擦拭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张开手,对身后并不存在的护士说:“麻烦帮我系一下。”
她用的是气音,没有一点喉咙声带的震动感。
也许是这气音惊醒了她自己,她意识到已经没有机会再做手术了,也没有巡回护士帮她系手术衣了。
于是,她做了唯一一个违规的动作——
她将手术刀拿起,放进了自己左胸前的衬衣口袋里。
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