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两百?”我把麻花似的纸币铺平了,放进点钞机里过了一遍。
“恩,对了,安然哥,你手怎么样了?”
“没事儿!”我把缠着创可贴的手冲他晃了晃,“碍不着我上班儿!”
“恩,那就行。韩哥他不放心,怕你手上的伤影响你办业务,他自个儿手头儿的事儿又放不下,只好让我来看看。”
“哦,这么说你不是来存钱的,是来打探情况的?”我冲胖子挑挑眉。
“呵呵,算是吧,其实我这点钱存不存的也没啥意思!”杨晓飞笑着挠挠头。
韩暮雨让他来的,特意,来看我手上的伤。
我忽然心情大好,刚才那点小郁闷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快乐的感觉从心里一直延伸的手指,打键盘的节奏都欢快得不行。
☆、九
杨晓飞拿过存款单签字时问我,“安然哥,你们周末歇班么?”
“大部分时间都歇,偶尔加班,你们呢?”
“我们一个月给四天假,自己想歇哪天就歇哪天!”
“恩,挺好的。”接过存款单,我把卡和回单递回给杨晓飞,“对了?手套还你。”趁我弯腰去抽屉里拿手套的功夫,杨晓飞已经离开柜台,他边往外走边朝我摆手,“不用啦,不用了!韩哥又给我一副!你自己留着戴吧!”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平时我也没啥机会戴这种手套啊!
下班结完帐,我掏出账本,翻开写着页眉写着‘韩’字的那一页。上面已经有如下两条记录:
“借:2000元(已还),0.04。”
“借:创可贴四片,4.00。”
挨着下面,我端端正正地写上:
“贷:手套一副,3.00。”
回宿舍的路上,远远地我就看见一马路清洁工正围着我那棵“开花的树”转悠,当时我心里一凉,该不会是要把那些“花”给收拾了去吧?我赶紧地提高了速度,快到近前时,果然见那干瘦的老太太把一朵“花”摘下来,我正要上去搭话,没想到,人家把那“花”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又给挂回去了。
随着一声尖利的急刹车,我生生停在她面前,估计是急急火火地样子把人家清洁工给吓着了,她茫然地瞧着我,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指着那树杈说道:“这‘小花’还挺好看的哈?”那清洁工愣愣地点了下头。
“那就让它们在枝儿上挂着呗!”我说。
“恩,挂着呗!”她很憨实地笑了。
我打量了一下那树枝,发现上面比早晨时又多了一朵黄色的。
再次见到韩暮雨是一周之后了,周五的中午我值班,他过来存了四百块钱,汇走一千块。
我帮他填电汇单子的时候,他就趴在柜台上看着,眼睛一眨不眨。我装作不经意地瞄过去,他把下巴戳在手背上,脸上带着一种类似恬静柔和的表情,这个表情我想我是见多了的,很多打工者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寄回给那个远在他方的家时,都或多或少的会有这样的神情,满足、期待、还有淡淡的幸福。虽然明知他只是沉浸在养家糊口的成就感里,但这样的注视还是让我精神难以集中,手指也不听使唤,小心再小心地却最终在写大写金额的时候错了一笔。
太丢人了,我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
几下撕掉单子,重来!
结果,越紧张越错。连着撕了三份儿之后,我觉得自己脸都能烙饼了。
平时填支票我都没有出过错的,今天就写个电汇单子居然接二连三的失手,不行,我还就不信了!在我自己跟自己也较劲的时候,就听韩暮雨问道:“安然,你手是不是还没好啊?”低缓的声调配上清润的嗓音,就像空山月下,夜泉淌过青石的回响。
我支支吾吾地应着,“是,是还有点疼!”然后,示意性的活动了活动手指。
“单子我自己填吧!”他从旁边撕了一份电汇凭证开始写起来。
“你知道怎么填么?”我问。
“看你填的时候,就学会了。”他答道。
呃~很聪明嘛!我罔顾自己已经填了好几遍的事实,坚决地将学习成果归结为韩暮雨的自学能力强。
拿着人一次性写好的单子,我客观而中肯的评价:“不错,很好很规范!以前写过啊?”
“没!”韩暮雨答道,而后又加了一句,“我高中毕业了的!”
“哦?后来呢?高考呢?”我问道。对于他,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好奇心,总是想多知道点儿他的事情,无奈,这个韩暮雨话太少了,难得有机会,绝不放过。
“高考也参加了,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我爸摔伤了腰,高位截瘫。”他说话的时候,手里无意识的摆弄着签字笔。其实,我能猜到,一个这么年轻的孩子只身一人大老远的跑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打工,总会有些不为人知的苦处,但是亲耳听到他说出来,还是心酸不已。
“那,你的大学呢?”我问,尽管我几乎可以猜到那个答案。
他摇摇头,“原来的时候就靠我爸给人家装卸货挣钱养家,他倒下了,家里经济来源也就断了,大学,我没去上。”
他仍是那样一副平淡的语调,只是这句话结束时我注意到他眉头微微蹙紧。遗憾,是的,他必然是遗憾的,否则他也不会在谈起这件事的时候,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仿佛快速地吞下一颗极苦的药片儿。
打印机的声音咔咔地响,我搜肠刮肚地想找什么话来安慰他一下儿,“那什么……现在的大学也就那样…上不上的区别不大…社会上还能学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韩暮雨半垂的眼睫忽而抬起来,眼睛看向我,似乎对我刚才的话感到不解,我在碰到他视线的前一瞬偏开头去,任由那直白如水的目光落到我的侧脸上,溅开来,激起埋在皮肤表层的神经末梢的各种敏锐感觉。我在半边身子都不自在的情况下,仍讷讷地解释:“真的呢,我大学就是混下来的……啥都没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