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棱子反射的白光刺得我眼睛疼,我偏开头去,酸痛却爬上心尖儿。
只是我没顾得上难受呢,就见一块剥好的糖巧巧地停在嘴边,我看了眼韩暮雨,他冲我挑挑眉,轻巧的顽皮。我恶狠狠地把糖叼进嘴里,他就着没有收回去的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你这个人啊……”那声音里满满的无奈尽头,硬是让我听出一丝温情宠溺,甜蜜得堪比我嘴里的糖果。
“哎,”我叫韩暮雨,“要不,你早点回家吧!你这住宿条件忒差了,为了千把块钱再把你冻个好歹儿的不值当的。”
“没事儿,我天生就不怎么怕冷!”
“那也不行,”我一指那晾着的衣服,“衣裳都结冰了!你哪受得了?”
“受得了,再说家里条件……也差不多!”
“……”
我摸摸他的被子,还算是厚。不经意看到枕头下压着的一张纸,我好奇心起,便随手抽出来打开看,“这是……图纸?”我问。
“恩,工地的图纸。”
“你会看?”我瞅着上面错综复杂的实线虚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在学着看……”韩暮雨把那张大纸接过去小心地叠好了放回原来的位置。
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干嘛一副宝贝样?
我继续问道,“除了你的电热扇,你还有啥取暖的?”
“……被子……那个电热扇不是我的,是工友借我用的……”他倒是老实。
我就知道。这人也忒抠门了,就算不买电热毯,暖水袋总是买得起的吧!就这么苦熬着,我算是服了他了。
“行行,我明白了,回头我把我用不着的电热毯给你拿过来……我真长见识,见过财迷的,没见过你这么挣钱不要命的啊!”我揶揄的话老是这么溜,好在韩暮雨从不在乎我是那种口气说出来的。我深信,无论我多么尖酸刻薄的话,他都能拂去那些迷惑人的假模假样假腔假调,找到藏在冰碴雪片般的锐利之下柔软温热的好意。
“不用了,安然……我不能再收你的东西了……这样不好……”韩暮雨连连摇头。
“有什么不好?给你你就拿着呗,咱是哥们儿啊,老这么见外!”
“不是见外,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报你?”
“没关系,我有账本,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哪天你发达了,记得还回来。”我冲他笑得心机深沉,“连本带利!”
韩暮雨眼神晃了一下儿,低下头去,“……安然……”又是让人沉溺的无奈语气。
你一定要把老子的名字叫得这么千回百转吗?
“叫哥!”我纠正。
“安然……”
“叫哥!”
“安然。”
“哥!”
“……哎!”
“你这倒霉孩子,还占我便宜!”
他送我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他那个工友购物回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嘴里还叼着一只超市里出售的那种做工很粗糙的中国结。看见我俩,他因为没法说话只好哼哼着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憨实的笑,满是褶子的黝黑的脸衬得牙齿特别白。
“六哥,我去送送我朋友!”韩暮雨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两袋,跟着他转回屋子里,东西放在一个空铺上。
那人空出嘴来,“小韩,叫你朋友吃点瓜子再走呗,我买了一大袋子呢!”
“不了,不了,我这回去有事儿呢!”我赶紧推辞。
韩暮雨摆摆手,帮他把门带上。
我边走边问:“暮雨,刚那人四十多了吧?”
“三十三。”
“真不像!”我想想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这也太糟践人了!”
“我们干活儿整天风吹日晒的,时间久了就变那样了……”
“暮雨……要不咱换个工作吧……工地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想着韩暮雨那张脸变成那般沧桑,我身上就一阵恶寒。
他摇摇头,“先干着吧……没文化也找不着什么好活儿……”
第二天晚上我收拾了电热毯、暖水袋啥的给他送过去,顺手给那位六哥稍了点单位过节发的真空包装卤肉。我不爱吃那东西,又值不当的往家里带,一般都给那些有家有口的哥哥姐姐,要不然就是扔食堂里大家一块吃。
六哥特实在,当什么好东西似的收起那些卤肉,热络得跟我俩认识了八辈子似的,一会儿给我拿糖一会儿给我抓瓜子,我要不吃他恨不得磕开了塞我嘴里。可能看惯了韩暮雨的冷冷淡淡,突然被这么热情的对待,我浑身都不对劲儿。
聊天的时候我知道,六哥本姓陆,叫着叫着陆哥就成六哥了,张家口的人,家里有俩儿子,他在万达停工后找了家搬家公司当临时工,给人扛东西。干满一个月就回家,用他的话说,这个月挣的钱全花在年货上,一分也不攒,得过个肥肥实实的年。
我捧着韩暮雨的杯子喝水,笑嘻嘻地应着他的话,韩暮雨坐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地嗑瓜子儿。
听说我在银行上班儿,六哥马上一脸羡慕,“怪不得这么白净,看着就像是干公事儿的人!小韩能认识你这样儿的朋友真是挺好!”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干公事儿的人是嘛意思,估计是把咱误会成公务员儿了,不过,我也懒得解释,他爱怎么以为怎么以为。
“磕了这么半天瓜子你不渴啊?”我问旁边的韩暮雨,顺便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正好喝现在!”
他自然而然接过水杯喝了两口,脖子微微扬起,喉结滑动两下。要说人长得好看了,干嘛都好看,我看着他的侧脸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