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锁,吱扭一声打开,我先探了个头进去。
高高瘦瘦的韩暮雨正弯腰收拾床上的东西,他背对着我,两条腿格外修长笔直。一个大包打开着放在他脚下,显然,他也是刚到没多久。
听到门的声音,他扭头看见了鬼鬼祟祟的我。我冲他一笑,傻到极致,他则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镇定地进门,镇定地锁门,镇定的转身走到他面前,他叫我的名字,那一声温柔到无度的‘安然’导火索般引爆了积聚在我身体里的渴念,我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他脖子,哑着嗓子低吼道:“奶奶的,可想死我了!”
☆、三十五
我几乎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埋进他颈窝里,冰凉的耳朵贴上他的温热的脸颊。
我是如此迷恋而怀念地贴紧了他,沉醉在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中,完全顾不得去掩饰什么,伪装什么,我抱着他,觉得特别满足,给我座金山都不换。
更让我惊异的是,韩暮雨在微微地僵了一下儿之后,居然扔下手里的东西,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放在我腰侧,极轻的接触,仿佛是某种试探。我隔着厚厚的衣物察觉到这细小的动作,心里涌上一阵甜蜜蜜的急切和焦躁。你还犹豫什么呢?哥都多主动了?于是我又紧了紧手臂,也许源自我本意里的催促在韩暮雨看来是一种默许和鼓励,他缓缓合拢双臂,最终,轻柔地拦腰搂住我。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拥抱,之前那些,顶多算是我一厢情愿的耍流氓。
我听到心里‘咔’的一声,那是锁扣紧的声音,我陷落于一只温柔铸就的牢笼,从此再无处可逃。
我坚定决绝,我兴高采烈,我甚至不愿意去揣测韩暮雨的心意,无论他对我是哪种形式的亲近,哥们也好,亲人也好,对象更好,我都能接受,至少现在,他正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他的叹息回应着我的心跳,他在我耳边喃喃低语,他说:“安然,对不起,我走得急,忘记给你带我家那边特产的玫瑰香葡萄了。”
嘛特产不特产的,就你们那穷乡僻壤的能有啥好东西?这话我也就想想,当然不敢说出来,主要是,这根本不是重点啊,我这人吃啥都行,不管什么玫瑰香月季香的,不就是葡萄吗?超市都有,要是你肯说你也想我了,我几天不吃饭都行!
“切,我又不是冲着你的特产来的!我有那么眼皮子浅么?”对此我表示完全的不介意,然而说完我并没有松开手臂,只是别有意味地问道:“你说回来走得急,干嘛走得急啊?这才十五,要出正月时间还早呢!”
为什么要这么早回来?我发誓当时我是非常认真非常郑重地下定决心了,如果他说是因为想念我,那我马上就告诉他,把我所有想说不敢说的话都告诉他,告诉他我有多惦记他,告诉他我想要爱他。这么好的时间,这么好的气氛,也许老天会赏个奇迹给我呢!
只可惜,我的循循善诱还是败给了他的无声沉默。
他放开手,没回答我的话,我却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闪烁。
“安然,你坐,我去把电热扇开了。”
“哦!”我听话地坐好,看着他从六哥床底下把套了层塑料纸的电热扇拿出来,去门外扯掉满是尘土的包装,回来插上电源,对着我的方向打开。
我看着他不声不响地忙活,发现这人过了个年回来怎么看怎么憔悴,头发短了些,衣服仍是先前的。我凑过去帮他收拾床头的东西,他忙拦着,“别动了你,都是灰,别把你衣裳弄脏了!”
“没事儿!”我说,“哎,你可够艰苦的了,过年就舍得给你妹买衣服,自己都没买件儿新的!”
他说不是,我有新的,然后扯着衣领给我看,“你给我的毛衣。”
恩,恩,我看见了,不过,我决定仔细看看,“是吗?是我给的那件儿吗?”我扒着他的衣领假装失忆,“真是哈,穿着合适么?”我问。
“合适,胖瘦长短都正好。”他几乎是无视我的动手动脚,认真回答。
“好,我那还有一件儿呢,回头也给你,反正我穿着大!”我说完,韩暮雨手里一顿,他瞥了我一眼,就是那种微微眯着眼睛、拿眼角的余光看人的、警告似的那种瞥。在这个像极了抛媚眼的动作里,我想起了那次吵架,虽然后来暮雨退了一步,但是我知道他也不是那么情愿的,不过是顾忌着我们的交情,不想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儿就闹得生分了。我猜想这个媚眼的潜台词大概就是,“安然,你别得寸进尺啊,你还没完了怎么地?”
我讪笑两声,指着床头,“哎呀,暮雨你看你刚离开不到一个月暴腾这么多尘土,不行,这得擦擦!不然没法睡觉。”我起身去角落里捡起一绿色塑料盆就往外走,“我去接点水来。”
打回水来,韩暮雨正单腿跪着拉床底下的什么东西。
我拿着抹布蹲盆边下了半天决心,真不是我这人娇生惯养少爷做派,那水也忒凉了,里面还有冰碴呢,这叫冰水混合物,温度为零摄氏度,小学学过的物理知识迅速地浮现在脑袋里,不过,最后我还是心一横,一把把抹布按进水里,两秒钟没到,便体验到了不止皮肉连骨头缝都被冰得生疼的感觉。
“靠,真特么凉!”
我刚适应着温度揉了两下,手就被韩暮雨从盆里拎起来了,我龇牙咧嘴地擎着十指,却听他说:“暖壶里有热水,我回来就烧好了!”
“那你不早说……”我怨恨地瞪着他。
“……我不知道这么凉的水你也敢下手啊!”他很有些无奈。
对了半壶开水之后,盆里总算有点热乎气儿了。韩暮雨把袖子往上掳高了,接过我手里的抹布,“你别管了。我包里还有一管儿你给的护手霜,你去涂点去!”
我没动地儿。
因为我在他接起抹布的一瞬间看见他前臂外侧一道青紫色的痕迹,以前挨打留下那些早就好了,这个明显还很新鲜。
“这怎么回事?”我翻手抓住了他的腕子,指着那条淤青质问道。
他看了一眼,慢慢挣开我的手,一下一下揉着水里的抹布,淡淡地回答,“打的!”那么平静无谓的声音,要不是我知道他这个人就这么副脾气,我都会觉得这事儿、这伤都跟他没关系。
“谁啊?为什么?”
“村长的儿子,上次修路的事情他们觉得挺没面子的,这次我回去,他老是带人去我家找茬。”
韩暮雨拿着抹布起身回到床边,一下一下抹着床头栏杆上的灰土,我就跟在他身后,听他毫无感□彩的讲述。
“我知道他是故意不想让我过好这个年。初一早上,你给我打电话时,就是他带着俩人过来闹事,说我爸生病时借了他家多少钱,让我们还。我问我妈有没有这么回事儿,我妈说没有,然后……”
他把手里的抹布翻过来叠好了,又去抹床头的小桌子,“然后,就打起来了,他们人多点,不过也没占着什么便宜,只是,把我家玻璃打碎了三块。大初一的没地方买玻璃去,只能随便找点塑料纸钉上……”
我亦步亦趋地跟他,听着他说话,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动作,心口像是堵了块石头。
抹布被泡回水里,整盆水都泛起灰黑色。韩暮雨随便地洗了两下,继续说:“我去看村里那些亲戚时,人家都不敢留我多坐会儿,村长家儿子得谁家跟谁家闹……”
他指指自己的胳膊,“前些天我跟晨曦去赶集买玻璃又遇上他,他把我新买的几块玻璃拿车锁给砸了,最后一下儿他那车锁打飞出去,我拿胳膊挡了一下,不然恐怕会打到晨曦脸上。”
“回去之后,我问我妹这几个月她们是怎么过的,我妹说我没回去的时候,也不见那些人来找她们的麻烦。可能他们对欺负老弱妇孺没兴趣吧……后来,把家里该修的修了该补的补了,亲戚也差不多走完了,我想我还是回来吧,我也实在看下去我妈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一有点动静就爬起来叫我的名字,我觉得我回L市了,至少她们还能消停地过日子。”
他把抹布拧干了晾在晒衣服的铁丝上,忽然回头看着我,皱起眉毛问:“安然,你从哪里拿的抹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