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视一圈发现,这并不是个多寒酸的屋子。各种电器都有,电视、电热水壶,外间里还有电磁炉,墙上的一个小匹的壁挂式美的空调还很新,墙边有两组白色的暖气片。桌子、柜子、椅子这些家具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虽然旧但是没有破损,收拾得很整齐。这我倒是不奇怪,暮雨挣得钱差不多都寄回家了,他自己简直就是凑合活着,而且听暮雨说韩妹子在村里的一个模具厂上班,每个月也能挣千把块钱。乡村里的生活成本本来就不高,他家一个月两三千的收入,怎么可能生活的太拮据呢?只是暮雨那些辛苦,她们怕是不太知道的。
一杯水刚喝完,韩家阿姨便开始指挥那兄妹俩搬桌子、找凳子、拿碗筷,准备吃饭。
菜很实惠,烧排骨、炒鸡蛋、蘑菇炖小鸡,还有两个青菜。韩晨曦最后拎上来两大桶饮料,一桶深红色一桶透明色。她先是拿了红色的给我倒,我也没注意那饮料是什么,等我闻到香甜的葡萄味儿,还有淡淡地酒气时,面前的杯子已经满了。
坐在身边的暮雨把杯子往我面前推了推,示意我尝尝,我便喝了一口。柔和甘美的液体滑过舌尖,酒精让葡萄的香气挥发得很彻底,遍布唇齿间,度数估计比啤酒还要低,说它是酒有点过,也就是酒精味果汁饮品。
“恩,好喝!”我赞道。
“那是,这可是我挑我们家最好的玫瑰香做的。”韩晨曦又把那透明的给我倒了一杯,“你再尝尝这个,不一样的葡萄,味道也不一样。”我端起另一杯喝了一大口,果然,没有之前那种浓烈的香味儿,但是清甜可口。
“真不错!”我又喝一口。暮雨边给我夹菜边跟我说,这个是自己家手工做的葡萄酒,在什么时间,用什么原料,要晒多久等等,韩妹子给他哥帮腔,剩下的张磊有点无处插话,只是韩家阿姨偶尔让他多吃菜。当他喝完一杯自己再倒时,被韩晨曦拦了下来,“你少喝点,之前几桶都让你喝了,这些是我专给我哥留的。”小伙子尴尬地拿着空杯子,明明张狂的五官纠集成委屈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瞧着韩晨曦把那两升半的透明桶放回到暮雨手边。
“小曦!”韩家阿姨喊了女儿一声,“那么多呢,你哥喝不了,你再给张磊倒点儿!”
我心里好笑地看着这个没什么家庭地位的家伙,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要想到那时候暮雨胳膊上的伤来自这个人的手,我就没办法同情他。
暮雨倒是很大度,他直接拿过张磊的杯子给他倒满了,说道:“小曦她跟你闹着玩儿呢!”
韩晨曦看他哥都这么说了也就没再闹下去,丢给张磊一句“你怎么好意思?”然后就坐暮雨身边抱起他胳膊。暮雨推她她也不动,就那么粘着他哥。看得我这个羡慕嫉妒恨。旁边的张磊更是对着杯子不知何去何从。
韩家阿姨忍不住说:“小曦你都这么大姑娘了,都快嫁人了,还跟你哥这么搂搂抱抱的,不像话。”
韩晨曦又把他哥的胳膊搂紧了些,“我再大也是跟我哥亲。”转头又跟张磊说,“今儿咱们怎么说的,你没忘了吧?”
然后就见张磊苦着脸很不情愿地点头,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忽然站起来,低着头,对着桌子说,“哥,以前都是我不对,我错了,我混蛋,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干什么都行,要是你不解气,直接打回来,我保证不还手。”
气氛一下子沉下来。我们一桌子的人都看着暮雨,特别是韩晨曦,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哥。我都看得出来,她有多希望他哥能原谅那个张磊。她对他冷言冷语,对他呼来喝去,那是因为他曾经伤过她哥,可是,她分明又是喜欢那个曾经伤了她哥的人,她很矛盾,她想原谅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哥能原谅他。
小女孩啊,总是欲盖弥彰,那期待的眼神儿跟帮张磊求情有什么区别。
果然暮雨总是心明眼亮的。他从韩晨曦怀里抽出胳膊站起来,看着张磊说道:“过去的事儿了,我都忘了,以后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只要你好好待小曦就行,”他拍拍张磊的肩膀,“别让她受委屈,否则我也饶不了你。”
张磊拼命点头,居然还傻呵呵地一乐,当然这一乐是对着韩妹子,竟有几分憨直的味道。
吃过饭,送走了张磊,韩晨曦拉着她哥到另外一间屋里说悄悄话去了。
我本来就是个凑热闹的,现在只好留下来跟韩家阿姨扯闲篇儿。老人一般也好对付,他们就是问问工作啊、父母啊、对象啊,我稍微发挥一下自己的东拉西扯的功夫就能相谈甚欢。只是谈话中我会觉得有些怪异,直到后来我才反应出来,这种怪异源于暮雨妈妈的淡然,我有意无意地提起暮雨在外的艰难,几番试探,她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想这要是我娘听到关于我的类似的消息非得疯了不可。而她这样的淡定,倒让我不舒服了。
九点多,兄妹俩的悄悄话总算是说完。
他们聊天的那屋跟韩家阿姨这屋隔着个外间,暮雨拉着我过去是,韩妹子正抱了一套崭新的被褥出来,她跟我说:“安然哥,你就和我哥在这屋里睡吧,这边的炕我都烧过了,不会凉。”我说好好好,我早就想感受感受睡炕头的滋味了。
暮雨当真把我的被褥铺在了炕头,他说今天奔波一天也累了,让我早点睡。我因为没睡过热炕觉得新鲜,想要尽快感受一下,于是欣然同意。关于妹子订婚的事暮雨又过去她们屋跟他们商量了一会儿,等他回来,我已经洗漱完毕等不及地钻进了被子里了。
别说,确实蛮舒服的,只是开始有些凉,一会儿就感觉到有热烘烘的气从身体下不断的传上来,不是电热毯那种又直接又恒定的炙烤似的热,而是缓慢增温的温水煮青蛙似的舒服到死。
可能真的有点累,我躺下没多久就迷糊了。手里的手机被人拿走时,我知道那是暮雨。然后是锁门的声音,脱衣服的声音,关灯的声音……最后我温暖的被窝被撩起一片,一具凉兮兮的身体钻进来,从背后抱住我。最凉的两只手锁在我胸前,我往旁边挪挪,又被他给拽回来,没办法,反正挣不开,只好由着他在我身上取暖。
“太不厚道了!”我嘟囔着翻个身面对他,“老子成给你暖被窝的了。”
在乡村宁静温暖的晚上,在丝般缠绕游弋的黑暗中,我懒懒地抬起眼皮,对上暮雨眼中摇曳的光华,如水脉脉,如语绵绵。
☆、九十一
说不清到底是有多么贪恋这副身体,明明就很熟悉了,却抑制不住地想要贴近、拥抱、依靠,交换体温和亲吻,在他的怀里无限沉沦。
要不是眼下的情况不由得我们不管不顾,暮雨怕是又要禽兽一回。
他趴在我身上,用细细碎碎的吻平复自己的情绪。我也被撩拨得不行,只好找点话题转移注意力。
“哎,咱妹子跟那个张磊是怎么回事啊?”我猜韩晨曦肯定得跟暮雨说。傻子都看得出来,韩妹子对这个哥哥十分看重。
暮雨就着我耳边声音低低地跟我说了些他和她妹的谈话,我才知道事情大概的样子。
这还要从暮雨年后回家跟张磊打了场架那事儿说起。打完架不久,暮雨就回了L市,张磊不知道,过了两天又带着自己的那些混混儿哥们去他们家找麻烦。正巧那天就韩晨曦一个人在家。虽然村长家儿子从小横行乡里,却没有欺压老弱妇孺的前科,所以,张磊看是个小姑娘也就没了干架的兴致,撂下几句狠话就要走人。他没料到韩家妹子不是一般的彪悍,拿着家里用的擀面杖冲出来就一顿打,张磊没留神着实的捱了两下。按说一个小丫头还不好对付,可是鉴于好男不跟女斗的传统思想,好几个大小伙子对着这个暴走的漂亮姑娘终究也没敢下狠手。据说韩妹子那几下打得挺用力,给张磊造成的伤害不亚于暮雨那时受的伤,暮雨说韩晨曦跟他讲说这事儿时,颇带着有几分得意。张磊吃了亏,为了报复,发出话来,要让那死丫头一辈子嫁不出去,哪家要是给韩晨曦介绍对象就是跟他过不去。本来以韩妹子的姿色那些说媒的天天都踩破门槛儿,可惜姑娘眼光高,谁都看不上。这也容易理解,她要是拿他哥当范本,那确实是难有看上眼的。因为张磊恶名在外,村里也没人敢得罪他,一下子还就真没人敢再给韩晨曦说对象了。韩妹子倒不在乎这个,依然上自己的班儿。刚出正月的一天,韩晨曦上晚班儿,半夜一点多才回家。同行的姐妹把她送到家门口就走了,结果韩晨曦拿钥匙开门时,发现自家门旁边缩着团黑影,小姑娘抄起半块板儿砖去查看,终于辨认出那团散发着酒气的蠕动的黑影竟是喝得醉醺醺的张磊。大冷天的他的羽绒服不知道去了哪里,就穿着一件衬衫,整个人抱成团缩在墙边,旁边还有白白花花的呕吐物,这一看就是喝高了家都找不着的酒鬼一只。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韩晨曦上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顿拳打脚踢,张磊自然毫无反击的能力,用韩妹子的话说,就跟砸一破麻袋似的。等韩晨曦打出气了,拍拍手,进院,锁门,回房间睡觉。坏就坏在,姑娘心地着实善良,她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个钟头,最后跟她妈商量着还是决定把人弄进屋子里,冬夜室外零下七八度的气温,如果张磊就那么单薄的在外面冻一晚,不死才怪。
第二天张磊居然腆着脸在韩家吃了早饭才回去。然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开始时不时地就过来韩家转悠一遭,有事就跟着忙活忙活,开始时还别别扭扭,后来就自然了。据说他们家暖气片是他帮着给换的,空调也是他帮忙给装的,甚至他还找人在暮雨家墙头顶上抹了层水泥,水泥上树立着一片一片的碎玻璃,说是家里就她妈和晨曦俩女的,这玻璃能防止有坏人翻墙头什么的。虽然韩晨曦一直都不拿正眼看张磊,可是,那家伙似乎越来越上进,有时候甚至去韩家地里跟母女俩一块收拾葡萄秧。唯一不变的,就是最早他放出的那句话,谁给韩晨曦说对象他跟谁急。只不过在村子里绯闻传得比什么都快,大伙儿心知肚明张磊是看上韩妹子了,也就更没人给韩晨曦说媒了。
据说还闹过一次误会,就是被暮雨拉回家相亲那次,不知道张磊从哪得到的消息,说是韩晨曦要相对象,他气冲冲地跑去找那个介绍人,还差点打起来,被韩晨曦臭骂了一顿,消停了半个月。
后来接触多了,韩妹子发现张磊其实除了有点痞气有点愣之外,人倒是不算太坏,即便是以前他们关系恶劣的时候,他也不曾带着人欺负她和她妈,也就是暮雨回来了,他们才会上门滋事。慢慢地,韩晨曦对张磊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加上张磊死皮赖脸地上赶着追,妹子也就不知不觉接受了这个人。可是她又不敢跟暮雨说,怕他哥生气,要说他们家跟张家的梁子结得确实挺深的。
村长因为自己宝贝儿子看上了人家闺女,特地上门为以前的事赔礼道歉,还正式的托媒人来提亲。一来,妹子也乐意,二来,村长家条件好,嫁过去也不会苦了闺女,韩家阿姨便不计前嫌的答应了下来。
张家老怕媳妇儿跑了似的,非急着订婚,这才逼得韩晨曦不得不跟他哥坦白。
我想起吃饭时张磊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就好笑,于是跟暮雨说,“其实,咱妹夫也挺好玩,被咱妹吼得一愣一愣的。”
暮雨说,“小曦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软得很。”
“你还怪这个曾经打伤你的混蛋吗?”我抚着他早就没有任何受伤痕迹的手臂问道。
暮雨摇头,“要是小曦喜欢,我倒不在意什么,反正当时他们也没有讨到多少便宜。”
“暮雨,我问你个事儿你可别生气……”我拿头顶在他脖子边磨蹭两下,暮雨笑,却不躲开,“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