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太阳钻出厚厚的云层,在部队道路改造现场,投料车、压路车、洒水车,穿梭其中,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骄阳似火,再加上近百度的高温沥青拌料散发的热量,工地热得就像密闭的蒸笼,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沥青摊铺就得在这样的高温下干活,机器一开就不能停,如果停了再开就会影响路面的平整度。
料车上的原料不断地铺到路面上,沥青与低温地面接触,瞬间升起一片白色的烟雾,工人们紧跟着用铁锹将倒下来的沥青铺平。
路边,长安松了松安全帽的带扣,用衣袖擦拭着脸颊上的汗珠,她的脸被热浪烤得通红,衣服也已被汗水浸透,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用力拽也拽不开。
忽然有个工人跳脚跑上人行道,呲牙咧嘴地甩掉脚上的鞋,她不禁心头一紧,疾步跑过去,紧张问道:“师傅,是不是烫伤了?”
由于沥青温度高,工人们站的时间长了很烫脚,所以必须不停地走动,动作要快,不然脚上的鞋粘在地上就抬不起来,鞋底就会融化,烫伤脚板。
工人扳着黑乎乎的脚底板看了看,憨厚地笑道:“差一点。”
挂在树梢的鞋,鞋底朝天露着两个窟窿,已经报废了。
有离得近的工人便取笑他:“咋,想婆娘想得不要命了?”
那鞋子被烫破的师傅就啐了口唾沫,作势要把烂鞋砸过去,工人们哈哈大笑。
长安提醒跟着投料车工作的工人,“大家注意安全!别被沥青崩到!小心脚下,别烫着了!”滚油一样的沥青,被崩到一滴也要被烫死。
怕工人们中暑,她掐着表轮岗让工人休息,远远的,赵铁头站在树下给工友们盛绿豆水,一阵风刮过去,他笨拙地挡住不锈钢水桶,张开双臂护着,生怕有灰土落在里面。
长安看到这一幕,不禁弯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惩罚一个人不难,难得是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本质。所幸,她做到了。
“戴上口罩!”张杰急匆匆地跑过来,把一个医用口罩递给长安。
长安蹙眉看着那玩意,摇头,不想戴。
“戴上!”张杰硬塞给她,然后转头重重地咳了几下,“你想被这味儿给熏死?离得这么近,咳咳……”
张杰揉了揉咳得两眼通红的眼睛,“都说改良型的沥青没毒,可就冲这味儿,你信吗?”
一阵风吹过来,长安被热浪熏得呼吸一窒,她皱着眉头说:“说完全无毒,不可能,但已经比过去好得多了。我听易工说,过去沥青车作业,几里外也能看到熬沥青时冒出的黑烟。现在科技发达,沥青改良换代,再过些年,总会生产出无毒无害的沥青料吧。”
她指了指专心工作的工人们,“我们倒还是其次,主要是这些铺路工人,他们应该得到更有效的保护。”
张杰点头,唉了口气,说:“正因为辛苦,现在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干这项工作。你看,今天来的工人也都是中老年居多。”
长安一看,可不是吗。
饮水休息点,几个刚被替换下来的工人师傅,年纪都已五十靠上。他们一边解扣前后拽着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纳凉,一边端起绿豆水一饮而尽。
“希望机械化作业能够快速普及,这样的话,工人师傅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了。”长安说。
张杰同意:“是啊,听说已经有全机械化的摊铺机面世了,但是价格昂贵,想要普及,还需时日。”
长安呼了口气,攥紧拳头,振奋说道:“一定会实现的。”
经过一天紧张施工,400米道路全部摊铺、碾压完毕,因为从源头就严抓质量,所以施工过程中没有出现混合料经常会出现明显的离析、波浪、裂缝、拖痕等等现象。
只是。
干活前一个个干净整洁的工人却变成了黑脸包公。
全身上下,除了洁白的牙齿在夕阳下闪着光芒,其他地方,全都是漆黑一片。
准备收工的筑路工人笑呵呵的互相打趣,渐渐走远……
累了一天,热闹喧嚣的工地终于恢复了平静。
长安摘掉湿透的安全帽,缓缓坐在路边的道牙上,凝视着晚霞中平整漂亮的新铺道路,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与之前参与修筑的公路不同,这条仅有400米长的公路,是她心血和汗水和结晶。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难题,又亲手一个一个解决了它们。
真正管理一个工程,才能体会到管理者的辛酸和不易,那些纸上谈兵,空中楼阁的美好想象,是造不出这样一条高质量的公路的。
最珍贵的,是她收获了张杰、李四性和彭斌、赵铁头等一群工友们的信任和友谊。
这是她最最珍惜的,也是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一段经历。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忽然,远处传来战士们响亮的口号声。
她低头看了看表,哦,竟到了晚饭时间。
在工地忙碌了一整天,午饭对付着吃了两口盒饭,此刻肚子瘪瘪的,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她着实饿得不轻。
李四性小跑着过来,叫她:“去吃饭吧,董处长说我们加班辛苦,特意安排炊事班给我们加了菜,晚上可以敞开肚子吃它个饱。”
李四性的脸上难掩激动,语气也比平时显得夸张。
长安笑了笑,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作势欲起,却因为腿酸噗通一下又跌回去。
她愣了愣,鼓着嘴,有些尴尬。
李四性哧哧笑着,伸手,“你太累了。”
长安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抓着李四性,一跃而起。
“谢谢。”
李四性刚想说话,看到与他近距离平视的长安,不禁扑哧一下笑喷。
他指着她,大笑道:“你怎么变花猫了!哈哈……”
长安眨眨眼,伸手在脸颊上擦了擦,低头一看,不禁莞尔。
她的脸上落了一层黑灰,汗水流过的印痕,竟像是花猫的胡须。
“我回去洗洗,换身衣服,这就过去。”她说。
李四性说好,转身,拉了在附近检查井口的张杰,一起走了。
长安回宿舍简单梳洗了一下,重新绑了马尾,换上了她到工地后还未上身的蓝色衬衫裙,然后清清爽爽地去吃饭。
正值用餐高峰,餐厅里座无虚席。
她拉开挡蚊虫的透明胶帘,径自走了进去。
可刚进门,整个餐厅却像是被谁按动电门,忽然间变得安静下来。
所有的官兵,甚至工友们都齐刷刷地转头,朝她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