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布里,这个倔强又傲慢的男人,在思考了很久以后,还是态度坚决地拒绝了长安。
他不同意延期复工,要长安自己想办法,如果工人不能按时回来工作,那么,项目从现在开始就要招聘新人。
宽查市和林贝镇都设有招聘点,会不定期更新招聘信息。而中国企业的好口碑及优厚稳定的报酬让应聘者趋之若鹜,有的应聘者竟来自四五百里外的省份。
可招人简单,能不能上岗却得另说。当初非洲员工入职之后,每个人都要经过近两个月的培训实习期,合格者才会被正式录用,到工地上班。
索布里让她重新招人,其实他是故意忽略培训这个重要的时间成本,把难题、棘手事都甩给她,到时再看她笑话。
“索布里先生,我……”她还想再劝,却被索布里抬手制止,“好了,安,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她低下头,静默片刻,收回手,“那我明天再来,你再考虑考虑。”
“你不要来!我是不会同意的,即使市长先生找我也不行!”索布里态度生硬地说。
长安看着索布里,黑沉沉的眼睛里露出倔强的神色,“我会来,也请您再考虑一下!”
索布里自顾摇头,完全没听进去。
长安走出索布里的办公室,到休息室找严臻。
严臻看她进来,放下手里的书籍,站起来,打量着她,“怎么,不顺利?”
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语气悻然地说:“看来,你的魔法失灵了。”
严臻听了竟笑起来,他靠近她,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要放弃吗?”
“不!”她仰起头,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绝不放弃!”
他挑起眉毛,眼神灼灼地望着她,“还要来?”
“来!”她不相信自己的诚心感动不了索布里。
他露出赞赏的神色,又摸了摸她的头,“我陪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似漾起一片流光,闪闪烁烁的……
接下来的几天,长安每天九点准时出现在索布里的办公室。索布里起初还会不耐烦地应付两句,后来,干脆借口有事让长安吃起闭门羹。
长安却执着地找到他家里,怕打扰他的家人,她和严臻就守在门外,白日高温,又不能坐车里一直开着空调,他们就坐在行道树下,用纸板扇风降温。就这样一直等到深夜,直到喝得醉醺醺的索布里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家门口,他们才主动现身搀扶他回家。
可即便这样,索布里仍然不愿见长安,长安却表现得耐性十足,第二天去索布里家的时候,她戴了一顶宽帽檐的太阳帽,而且还在严臻热得满头大汗之际,从包里掏出一个迷你小风扇,送给他用。
“这玩意儿不错,你从哪儿买的?”严臻吹了两下,把风口对准长安。
“小孔给我的,还有帽子,也是她送的,她说,要是我再不注意防晒,回国的时候可能会被拒绝入境。”长安扬起嘴角。
严臻大笑,“小孔还挺幽默。”
长安叹息,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端详着肤色如蜜的长安,“好像是黑了。”
她下意识地摸摸脸,蹙起眉头问严臻:“很黑吗?”
“嗯,很黑。”
她的五官迅速皱成一团,就要去包里掏镜子。
严臻哈哈大笑,用力敲了敲她的帽檐,“这样更好看,我喜欢现在有活力,有干劲儿的你,特别,嗯,特别的迷人。”
长安怔住了。
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嗔怪地望着他,心想,这个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她,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情话,而是朋友间再普通不过的聊天而已。
她被他看得心里也发了烫,手指紧攥着皮包的带子,垂了眼帘,却紧盯着地上的荫凉,不知该怎么说才合适。
四周热浪滚滚,小风扇呼呼吹着热风,两人低着头,沉默着。
“以前,你也经常这样吗?”严臻开口问道。
她转头看着他,眼里有一丝迷惑。
他指指他们坐着的样子,“经常也像这样……”他顿了顿,考虑措辞。
“狼狈?”她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开口接过他的话。
他笑了笑。
她抱着双膝,视线望着对面的院子,气息悠长地叹了口气,“比这狼狈的时候可多了去了。突击攻坚时期,电话像是长在耳朵上,一天用尽三块充电宝,为了要到钱,我抱着铺盖住到甲方代表的办公室,我跟他吵架,闹得整幢楼的人都来看热闹,有一次,真把我逼急了,我随手拿起水果刀就准备跟他拼命,他这才怕了,当着我的面让财务去银行转钱;还有在国外施工,几乎每一天都会冒出一些你根本无法预料的难题。记忆最深的,是在施工关键期,甲方国家贸易部忽然宣布中断国外水泥进口,造成水泥价格短期内翻了几倍,工地被迫停工,我天天在政府和甲方之间寻求帮助和支持,嗓子哑了就用手写,官员们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我听说其中一个官员的私人农场里需要大型设备,我立刻就把工地的设备调去帮忙,类似这种事做得多了,水泥供应难题自然而然就得到解决。可我却因此大病一场,嘴里的燎泡,整整折磨了我半年。还有,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得不去的应酬,不得不喝的酒,不得不看的脸色……”
她闭了闭眼睛,吸了口气,甩甩头,似是想把那些不好的记忆给抹去。
“这算什么啊。”她叹息着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扯得有点远了,她摆摆手,神情懊恼地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严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方正的下颌紧紧收着,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怜惜之色。
一直以来,只是知道她辛苦,却没想到在她繁重的工作背后,竟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
他的手指蜷了蜷,又松开,朝她搁在膝头的手伸了过去……
这时,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长安和严臻同时回头,看到从门里走出一位穿着花布长裙的非洲女人,她看着他们,露出善意的微笑,用英文招呼说:“你们可以进来。”
长安和严臻对视一眼,严臻扶着长安起来,朝那个女人颔首致意,“谢谢。”
这个女人是索布里的妻子杰西卡,她带着严臻和长安参观了雅致的庭院后,又邀请他们到客厅喝咖啡。
刚进门,一个蹒跚学步的黑人小女孩就摇摇晃晃的朝他们走过来,杰西卡上前抱起她,微笑着向严臻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小女儿艾娃。”
艾娃咬着手指,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家中的客人。
长安捏着她胖乎乎的小手,轻声和她打招呼,“sawa,ava。(你好啊,艾娃)”
艾娃先是目光怔怔地看着长安,而后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忽然咧开嘴,冲着长安笑了。
艾娃噘着嘴,朝长安靠过来。
长安不明所以,看着她。
杰西卡笑道:“她想亲亲你。”
长安赶紧把脸颊凑过去,艾娃重重地亲了她一下,不好意思地躲到母亲怀里去了。
“她很喜欢你,安。”杰西卡说。
长安被艾娃纯净的目光触动了内心潜藏的母性,她主动伸出手,“我可以抱抱你吗,艾娃。”
艾娃却扭头看着杰西卡,似是在询问母亲的意见。
杰西卡微笑点头,艾娃这才倾身过去,主动抱住长安的脖颈。
长安小心翼翼地抱着艾娃柔软的身子,转头看着严臻,笑笑地说:“她像个棉花团一样,真可爱。”
严臻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冲着艾娃挥挥手,“嗨!你好啊。”
艾娃瞅着他,朝他伸出小手。
他们和年幼的艾娃玩了起来,杰西卡端着咖啡出来,示意艾娃到她这边来。
严臻把坐在他膝盖上的艾娃放到地上,艾娃便像个可爱的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的朝妈妈走去。
杰西卡把一个盛满果汁的水瓶递给女儿,然后把咖啡递给严臻和长安。
“谢谢。”
杰西卡微笑说:“索布里,就是我的丈夫,他有时非常固执,我也拿他没办法,但这次,我要帮你们。”
长安和严臻互相望了望,长安惊喜地说:“太好了,杰西卡!可是,可是你是怎么改变主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