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挂着几重纱幔,将床榻上的人遮得严严实实,带着异香的淡青色烟气,飘飘袅袅地从鎏金莲花三足香炉精致细密的孔洞里淌出来,无声无息地溢满了整间屋子。
里头就只守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见江淮岚和周子融进来了,便朝他们磕了个头,然后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姐姐?”江淮岚试探地轻声唤了一声,过了好一阵,才从帷幔之后传来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你带小王爷过来……”
江淮岚半垂着眸子沉默了一下,然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微微颔首侧过身去,轻轻撩起一层纱幔,低声道;“小王爷请。”
周子融在过去之前,带着隐忧地侧眸看了她一眼,而江淮岚仿佛在故意回避他的视线,即便是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愿抬眼看他。
这种情形之下,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只好不再看她,至少算是全了她的面子——按着江淮岚的脾气,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接受他那好似同情一般的担忧。
周子融轻轻道了声“叨扰”,接着便踩着柔软的席子缓步朝着床榻走了过去,在离榻一尺远的地方跪坐下来,与江淮璧的榻之间隔着最后一层薄纱帐。
“周某见过大祭司。”
“岚见过长姐。”
这纱帐上似乎是编入了什么含珠光的织物,在屋子里晦暗的光线中隐约淌着流光,所以即便是离着床榻只有一尺的距离,他们也看不清江淮璧的脸色,只能从她游丝一般的气息里感觉那种行将就木的虚弱。
她影影绰绰的身形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地浮在厚厚的床褥上,只得微微转了个脸,看着帐外的两人,也不管他俩看不看得清,硬是扯出了些笑容,费力地道:“璧托陛下急召小王爷回京……小王爷可莫怪啊。”
周子融道;“不敢,还望大祭司保重贵体。”
江淮璧轻笑出声,合了合眼道:“承蒙小王爷吉言,可惜璧早已不中用了,此番怕是保不重了……不然也不敢劳动小王爷大驾啊。”
周子融对不出话来,跪在他身旁的江淮岚嗓眼里几不可闻地哽咽了一下,别过脸去,闷声道:“岚应当将空弟也带回来的,望姐姐莫怪……”
“他不来也好,一惊一乍的,”江淮璧道,“我也就这几日了,还想清静清静呢。”
江淮岚轻抽了口气,顿了顿,又道:“……怎会,如此突然?”
江淮璧轻描淡写地道:“天不假年呗,这须臾一场,想必是老天爷也等不及了……哎,其实也算不得突然,前年开始就有些精气不济了,一条烂命拖至如今,已算是上苍垂怜。”
江族百年来最强的一位白晶大祭祀,也终于还是被这天下给抽空了,而即便是强大如江淮璧,撑到如今也才不过三十而已。
见两人俱不吭声,江淮璧一个人静悄悄地躺了一阵,才终于听到周子融沉声问道:“大祭司还莫要多思多虑,若是有什么事,交代给子融即可。”
江淮璧想,这才说道点子上了嘛。
于是江淮璧便就坡下驴道:“璧知小王爷一心辅佐于东宫正统,与殿下相交甚笃……太子乃天下本,本一摇而天下震动,这道理旁人不懂,你我还不懂么?”
江淮璧说道最后有些气短,缓了缓,又接着沉沉道:“日后若是璧不在了,无论那小辈儿的祭祀怎么想,江族都还是心向正统的,毕竟殿下送的鲛珠那么好,江族说什么,都舍不得再还回去了。”
江淮璧原本说话一向是说三分含七分,周子融还从没见过她把话挑得这么明白。
只是周子融一时还读不透,江淮璧究竟做何打算:“东西既然都送出去了,殿下定然不会再要回来的。”
江淮璧笑了:“黑灵白灵本就相生,璧与东宫同气连枝,也算是顺应天命……待我百年之后,江族还需小王爷多多照拂,璧也自然不会让小王爷白白操劳。”
周子融略一蹙眉,心知江淮璧所说绝不是小事,道:“大祭司此话何意啊?”
江淮璧幽幽道:“璧知小王爷挂怀殿下之安泰与否,可怜殿下黑灵之身,与璧一样都注定不是长命之人。”
这话不偏不倚地正中周子融痛处,他的眼神当即便暗了几分,却不言声,继续听着江淮璧往下说。
江淮璧道:“可殿下却比璧有福气,白灵气数已定……然黑灵,却并非不能逆天改命。”
周子融暗暗吸了口气,抬眸道:“……大祭司,此话怎讲?”
“这个……阿岚比我更要清楚。”
周子融一愣,蓦地看向了身旁的江淮岚,江淮岚脸色也不甚明朗,似乎是咬紧了牙,压低了声音制止道:“姐姐……”
江淮璧却置若罔闻,依旧不急不慢地道:“此外,璧还要再赠小王爷一段良缘。”
周子融的眸子沉了沉,低声道:“大祭司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那一瞬,周子融似乎能感觉到,江淮璧的眼神从纱帐之后如银针一般犀利而又无声地刺了过来,可声音却还分明噙着几分笑意:“璧与小王爷是什么交情?在璧这里,小王爷就不必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能有什么不懂的,小王爷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璧已向陛下请过旨,阿岚的庚帖已然送至小王爷的京城府邸……至于那为殿下续命的法子,就当是阿岚的嫁妆了。”
周子融道:“大祭司,兹事体大,江姑娘的终身之事不当如此仓促吧?”
说这话时,他不经意地用余光瞥了江淮岚几眼,若是平时,她断然是受不了这等屈辱的,可这一次却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从她那一丝不苟的侧脸轮廓中竟读不出一丝情绪来。
看来她早就知道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