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离她梦境中那个入魔之后将她一剑穿心的样子越来越接近了。
秦拂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仿佛惊动了墨华,他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了秦拂半晌。
秦拂只在最开始慌乱了一下,这时候反而完全冷静了下来。
她甚至从容自若的朝墨华行了个礼,礼数不出半丝差错的叫了声师尊,淡淡问道:“师尊这是将弟子带到了什么地方?”
墨华定定的看着她,说:“拂儿,这是我的梦境,我等了你好久。”
墨华的梦境?
她怎么会被拉入墨华的梦境之中?
她疑惑不解,皱眉道:“那还请师尊放弟子离开,弟子还有要事处理。”
墨华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说:“拂儿,我一直在找你,但你消失的无影无踪,为师只能拉你进入梦中,你告诉为师,你去了哪里?”
秦拂:“我去了我该去的地方而已。”她甚至不再自称弟子了。
墨华低低的笑了出来,语气近乎纵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说,但是你能来梦境之中陪为师片刻,为师便也满足了。”
墨华话音落下,秦拂正想问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拉进他的梦境的,就见面前的墨华突然如水墨画一般逐渐淡去颜色,而秦拂眼前的情景逐渐扭曲,整个人仿佛正在沉入更深的深渊之中。
在眼前的景象彻底消失之前,秦拂突然想起多年之前墨华曾在偶然之间向她提过一次的禁术。
梦引术。
施法者只要拥有带有他人灵力的东西,就能将那人的灵魂拉入自己的梦境之中。
年少的秦拂曾问过墨华:“只要用带有他人灵力的东西就可以?既然条件如此简单,为什么会被称为禁术?”
墨华回答她:“既然被称为禁术,便有它不能触碰的地方,梦引术施法的条件虽然简单,但若是想成功施展梦引术,需要施法者的一滴心头血和十年修为为引构建起梦境。”
秦拂当场惊呆。
不可能有修士不知道心头血有多么重要。
心头血与寿命息息相关,比一个人的精血更重要,取精血还能补回来,但取心头血的话,相当于是从自身提取寿命,取一滴就少一滴。
一滴心头血和十年修为,只为拉一个人进入一个几个时辰的梦境。
秦拂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会有这样的术法。
她想了很久,说:“既然是将灵魂拉入梦中,若是在梦境中杀死那人的灵魂,对方也会因此而神魂俱灭,若是用来杀人的话,倒也是个阴毒的术法。”
可是对于秦拂来说,这样代价还是太大了。
哪怕是在梦境之中,彼此的实力也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灵魂的强弱,若是一个灵魂强度本来就不大的人拉了一个灵魂强度高于他的人进入梦境,那么在梦境之中死的还不一定是谁。
但若是灵魂强度本来就很高的话,施法者在现实中也能杀了对方,而且代价更小。
秦拂当时就觉得这个所谓的禁术颇有些鸡肋。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墨华听之后,墨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却说:“第一个用这个禁术的人却不是为了杀人。”
秦拂问:“那是为了什么?”
墨华淡淡的说:“是为了见一个不愿见他的人。”
秦拂听完狠狠皱起了眉头,很是不解。
既然不愿见他,那不见就是了。
若是实在想见的话,自有千万种办法,何必燃烧生命去造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呢?
墨华当时说:“世间情爱,大抵就是如此吧。”
当时他的语气淡的如同一缕风。
现在,在秦拂的意识将要彻底沉入深渊之前,她的耳边又听到了这句话。
“拂儿,世间情爱,大抵就是如此。”
秦拂很想张口反驳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墨华给她准备的梦境,到底是什么?
……
秦拂冒着天衍宗的瓢泼大雨,跪在墨华的洞府之外,雨水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她不敢用灵力去遮挡,也不敢站起来。
一滴雨水狠狠砸在秦拂脸上,她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似乎是忘了自己跪在这里是做什么。
一旁,夏知秋撑着伞匆匆走来,径直将伞罩在她的头顶,声音焦急的说:“师姐,你这次贸然出手并非莽撞,师尊气在一时不愿见你,师姐也不必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雨势猛的一缓,秦拂眨了眨眼睛,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跪在这里。
她现在刚刚筑基中期,从凡间带来的那些疾痾未除,心疾在身,还在服药,前几天下山做任务之时夏知秋不知为何与其他宗门的弟子起了争执,她过去的时候只听见他们言语侮辱夏知秋,夏知秋气的面色铁青,但碍于实力,却不能与他们动手。
夏知秋刚入门不到两年,他们之间见面很少,关系也算不上亲近,可她却也不能看着别人侮辱自己同门。
于是秦拂上前喝止。
那些人欺他们一个筑基一个刚入门,话不投机之下直接动手打了起来。
她一个筑基期一边保护夏知秋一边抗着其他人的攻击,虽然到到最后打赢了,但打的遍体鳞伤,打完之后还心疾发作,险些当场丧命。
夏知秋当时还不会御剑,但被秦拂的惨状吓的当场学会御剑,一路磕磕绊绊的把秦拂送回了天衍宗,直接送到了药峰。
谷师叔被吓得大惊失色,救回了秦拂之后,当场找墨华告状。
墨华对秦拂还有夏知秋向来是严师做派,他听了谷焓真的话,看到了秦拂的惨状,心中又气又急,既气她在实力不敌的时候不知变通只知道一意孤行,又气她出去一趟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于是秦拂醒了之后,他当即禁了秦拂的足,让她好好反思。
秦拂醒来之后立刻就去了墨华洞府请罪,她对墨华有孺慕之情,不愿墨华怪她。
但墨华不见她。
于是她就跪在了这里。
她似乎已经跪了有两个时辰。
她恍然的时候,夏知秋已经跪在了她身边,语气坚定的说:“师姐,此事由我而起,要跪也是我该跪,师姐尚有心疾,知秋恳请师姐保重身体。”
秦拂听了他的话,一时间觉得耳熟,一时间又有些恍然。
她想,夏知秋刚进门两年,为人又孤傲难以接近,她和他的关系淡淡,但这件事之后,夏知秋反而开始主动接近她了。
她和他的关系大概会慢慢变好吧。
这个时候,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挚友”这个词。
挚友?
秦拂有些愕然。
她和夏知秋的性格南辕北辙,哪怕因为这件事关系好了起来,但也不至于成为挚友吧?
但心中就是有一个声音笃定的告诉她,这次之后,夏知秋会频繁的主动接近她,他们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然后……
那声音淡了下去。
秦拂不由自主的在心中重复道:“然后?”
一个声音却打断了她,夏知秋焦急又担心的叫道:“师姐!”
秦拂正想说话,墨华洞府的结界却突然打开了。
墨华从洞府中走出,直接站在了大雨之中,他也没有用灵力防护,雨水瞬间湿透了他的白衣,黑发贴在了颊边,整个人狼狈极了。
秦拂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她开口想叫师尊,墨华却突然朝她走了过来,微微伸手,秦拂被包裹在防护罩之中,身上湿透的衣服瞬间干燥起来。
但墨华却依旧站在大雨之中。
他定定的看着她,说:“拂儿,是为师的错,为师不该让你在雨中跪这么久。”
她手指微微一抬,秦拂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她心里觉得奇怪,又觉得这样的师尊很古怪,她试探性的叫“师尊”,墨华却径直看向了她身旁的夏知秋,突然冷声说:“为师也不该收这个徒弟。”
他话音落下,夏知秋整个人突然消失在秦拂面前。
秦拂大惊失色,猛的抬头看向墨华。
墨华似乎是想说什么,秦拂的眼前却突然一阵模糊,视线之外,墨华满头的黑发突然变白。
墨华察觉到了什么,面色一冷。
但下一刻,他面色又缓和了下来,温声对秦拂说:“拂儿,你该醒了,我没想到这次时间这么短。”
“不过没关系,拂儿与我相处这么多年,为师犯下的过错,都会一桩一桩补回来。”
墨华话音落下,秦拂眼前的一切都化作虚无,脑海中却一片清明。
她听见耳边有人唤她的名字:“阿拂?阿拂,醒醒了。”是让她心安的声音。
秦拂猛然睁开了眼。
面前,是天无疾面带笑意的看着她,近乎责怪的说:“你怎么入定的时候睡着了?还出了这么多汗?是做梦了吗?”
秦拂突然一把抱住了他。
天无疾浑身一僵,在秦拂看不到的地方,面上那故作轻松的笑意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茫然。
秦拂的脸埋在他的肩膀,声音闷闷的传来:“我还真做了个噩梦,幸亏有你,把我叫醒了。”
天无疾僵硬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片刻之后,他犹豫的伸出手,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
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说:“放心吧,有我在,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秦拂又抱了他一会儿,缓过来之后才发觉不妥,赶紧松开。
天无疾神情自若的站起来,仿佛没有发现丝毫的不妥。
他甚至还拍了拍身上的折痕,似乎秦拂这么做再正常不过。
他似乎不在意,秦拂也慢慢放松了下来,舒了口气。
然后她又皱起了眉头,想起了那个梦境。
墨华给她的那个梦境,是他们曾经真实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