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怕是气都顺不了了。
她悄悄抬眼打量桂老夫人,果不其然,老夫人的眸光晦暗。
只是下一瞬,青珠就愣怔了。
桂老夫人反常的,笑了起来。
这是气极反笑?
青珠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了。
事实上,桂老夫人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愉悦。
撤匾额固然难听,但温宴这一番口述,太让她高兴了。
看看,这就是聪明人!
能猜测皖阳郡主的心思,不正是因为,宴姐儿就是个会算计、会挖坑、能掀起风浪的人吗?
也是,没这点掌握人心的本事,怎么能让四公子护着捧着呢?
作为府里唯二的聪明人,桂老夫人觉得,她操透了心。
“宴姐儿,”桂老夫人不疾不徐道,“你明白,可辞哥儿未必明白,我会让你叔父与他交代两句,但……”
难得的,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了嫌弃。
儿子、孙子,她都嫌弃!
温家的这几个男人,呵!
看人不见得有多少敏锐,却是一个接一个的情种。
温子谅说拒了长公主就拒了,说要娶夏氏就娶了,仗着天南海北,主意比天大,她都劝不到;
温子览的心全扑在安氏身上,安氏出身普通,见识也一般,在老夫人眼里,就是上不得台面;
温子甫就别说了,那颗脑袋瓜子,比他媳妇儿还不如呢!
三个儿子,长处是有,这短处……
温辞要是随了他那个“二愣子”爹,指不定被郡主给骗得团团转!
第237章 复杂
温宴见桂老夫人心里有数了,便没有多留,起身退了出去。
院子里,能听到外头更夫打更的声音。
穿过月洞门时,温宴又看了正屋一眼,里头的灯已经熄了。
这已经是桂老夫人歇息的时候了。
老夫人对作息吃食如此讲究,轻易不会坏了自己的规矩。
事实上,桂老夫人躺在床上,半晌没有入眠。
身体里的那些困倦,在听了温宴的一番话之后,消失无踪。
老夫人这会儿清醒极了。
越是清醒,越是无力。
所谓的感情事情,是不可能靠三言两语就改了性的。
若是姑娘家,长辈们手段强硬些,八成还能有回转的余地,可若是爷们……
桂老夫人作为过来人,看得太多了。
真到了温子甫、温子览这个年纪,做事还会有七分斟酌,考虑利弊,分析进退。
怕就怕,十六七岁愣头青,血气方刚,根本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桂老夫人强势了一辈子,拦不住温子谅娶夏氏,也拦不住温子览娶安氏。
她前些年能把安氏摁在眼皮子跟前,也是因为温子览不似年轻时一般激烈,他也学会了周旋和平稳。
这种成长,是需要阅历和磨砺的。
年轻人,缺的就是这种。
若温辞真被皖阳郡主诓得晕了头……
桂老夫人自问拉不住。
她上硬手段,让曹氏去一哭二闹,也许能逼得温辞退让,但得到的是家宅不宁,温辞与长辈离心。
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同理,这也是桂老夫人觉得温宴能成事儿的原因。
只要霍以骁坚持非温宴不娶,霍太妃会让步,皇上也会让步。
可真欢天喜地由着温辞……
宴姐儿说得对,皖阳郡主就不是他们定安侯府需要的!
真真的要不起!
桂老夫人在黑夜里叹息了一声。
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真晕头了,那是拦不住的。
而她自己,还是得睡觉。
睡觉要紧!
西跨院里,温宴没有急着熄灯,而是躺在榻子上翻书看。
既然皖阳郡主今日去见过温辞,这么要紧的事儿,跟着郡主的人肯定会报给霍以骁。
霍以骁应该会来一趟。
可一直等到三更天,都没有人来敲窗户。
温宴只好遗憾地歇下。
这一夜,霍以骁住在了漱玉宫。
傍晚习渊殿放课,霍以骁回来取些东西,原是想出宫的,没想到朱桓寻他。
霍以骁便去了庆云宫。
朱桓备了些酒菜,让霍以骁作陪。
作为伴读,皇子寻他作陪,霍以骁也不可能甩了袖子走。
除非他想跟朱桓彻底闹掰。
事实上,霍以骁也有很久没有和朱桓心平气和地一块用饭了。
自从前些年传言四起,朱桓即便让他跟着,气氛要么紧张,要么尴尬。
真要讲起来,还不及朱桓在那日雨夜,主动到漱玉宫来,来得平和。
那夜,虽说是心事重重,但起码,霍以骁觉得,说得还勉勉强强算是人话。
这回,朱桓也没有弄虚的,开门见山道:“父皇前几天去了我母妃那儿。”
霍以骁抿着酒,等朱桓继续说。
“听父皇说,过些日子,许是会让我们去六部观政。”朱桓道。
霍以骁的酒盏顿在嘴边。
那天,皇上问他对李三揭调任工部的看法,霍以骁全拿官腔堵回去了。
他一没身份,二没经验,拿什么评断李大人适不适合工部、政务水平又如何?
皇上当时说,各个都没有经验,想让他们去各衙门转转。
霍以骁只当皇上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皇上会和唐昭仪提及。
朱桓没等到霍以骁的反应,抬眼直直看着他,道:“父皇又与母妃提了两句,大意是让我不要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二哥的事情不会算到我头上。
所以,你那天中午去御书房,到底和父皇说了什么?”
霍以骁给自己添了一盏酒,一口饮尽。
听得出来,朱桓的口气里没有质问,也不是寻事儿,他就是在问,仅此而已。
可是,连朱桓自己的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里是有三分烦躁的。
一如他曾经想的那样。
很多事情,他只能闷在心里,他无法直白地和父皇表述他的想法和立场。
君臣父子,刻在了他的骨髓里。
他进御书房需战战兢兢,需小心谨慎,就怕说错一句话。
可霍以骁不一样。
只要霍以骁愿意,他能在御书房里大放厥词。
哪怕把皇上气得跳脚,皇上罚霍以骁罚得最轻,真上火了让他去外头跪着,不用多久,常宁宫就来捞人了。
而若是朱桓,他在御书房外跪上三天三夜,唐昭仪也不敢帮他。
做儿子、做皇子的小心翼翼,做臣子、做伴读的却胆大妄为……
霍以骁笑了笑,很轻,笑意不达眼底,道:“也没说什么,皇上问起殿下状况,我说殿下近来有些苦恼。”
朱桓应了一声。
之后,便是沉默。
沉默着用膳,沉默着吃酒。
朱桓一盏接着一盏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