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霍以骁增进许多,除了高方本身出众的学识与水平之外,更是因为高方敢说。
高老大人不用担心得罪人,官场问题,他能一针见血。
这是习渊殿里不可能做到的。
霍以骁也听夏太傅讲了很多课。
那些问题与观点,夏太傅不是没有,只是在习渊殿里,在那么多的皇子、伴读们跟前,他没有办法那么说。
而正是那些被一带而过之处,是画龙时没有被描上的眼睛。
今日,眼睛被点上了。
有一个老先生能把箱底掏出来,说得这般清楚,对霍以骁来说,是幸事。
霍以骁在脑海里整理着高老大人说过的话,他需要全记下来,之后再反复思考,才能融会贯通。
站了一会儿,温宴还没有从书房里出来。
霍以骁回过头去,书房的门半开,窗户也都启着,但那一老一少不晓得在说什么,饶是他耳力出众,也没有听出来。
不自禁的,霍以骁捻了捻指腹。
高老大人不会和小狐狸说些有的没的吧?
啧!
霍以骁知道,那些话还是要说的。
不是他“诚恳”在先,高方也不会与他说这么多,教他那么多。
只是,他跟高老大人诚恳诚恳也没事儿,只要小狐狸不知道……
书房里,温宴确实还不知道。
高方留她的理由不是诓她的,老大人指了指书案后架子底下的一竹编盒子,示意温宴取走。
“有些往来的书信,还有几样小物什,”高方道,“你带回去,也是个念想。”
温宴道了一声谢,蹲身取了。
盒子里的大部分是书信,虽然是厚厚几叠,但也不算重。
高方又道:“里头大概是不全,还有一些,我可能是收在别的地方了,若是之后寻到了,我使人送去京中。”
温宴的嗓子眼涩涩的,有些堵,只郑重点了点头。
高方往外头看了一眼。
窗外,少年人站在廊下,身姿挺拔。
“我越看,越觉得他眼熟。”高方道。
温宴一愣,想到高老大人今日坦诚布公,便问:“您听说过他……”
话,说一半,懂的自然懂。
“听说过,”高方说完,顿了顿,似是在思索,而后,他又道,“不是一回事儿。”
斟酌着用词,高老大人与温宴简单解释了两句。
他看霍以骁眼熟,但这种熟悉,不是来自于皇上。
他与先帝关系好,与皇上也有很多交流。
霍以骁从五官上看,是能看出与皇上相像的地方,毫无疑问,传言一点也没有错,这肯定是皇上的亲儿子。
但高方却觉得,熟悉感不同。
他们两人在书房里说了很久的政务,霍以骁说自己的一些看法的时候,那股子一面思考、一面讲述的精神劲儿,让高方觉得似曾相识。
不是先帝,也不是皇上。
温宴听了,道:“可能是因为,您认得他的生母,或者是生母娘家那儿的什么人?”
高方没有否认,只是问:“他生母是哪一位?”
这个问题,温宴没有答,只是笑了笑。
高方心领神会,定是个不好说的,但他还是认真的想了想。
末了,苦笑了一声,高方道:“老了,想不起来了。”
他这一辈子,见过很多人,有深交好友,也有一面之缘,一时半会儿间,只觉得那股熟悉萦绕心头,却无法从中理出头绪来。
罢了,回忆这种事情,强求不得,越想越是迷惑。
反倒是不去想了,也许就在某一刻,突然就灵光一闪,全通透了。
“我看他不错,”高方干脆放弃回想了,笑着与温宴道,“你帮我告诉他,若是朝堂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只要他愿意听我说,只管来问。京城离沧州也没有那么远,他随时可以来。”
温宴颔首,替霍以骁应下,笑盈盈道:“我也觉得他很不错。”
这下,轮到高方怔住了,而后,他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小姑娘家家的,这个脸皮哦!”
第293章 祖传的
高方一边笑,一边看着温宴。
她神色不改,大大方方。
高方笑到最后哼哼了两声。
看看,这就是家学。
大言不惭,还不懂姑娘家的矜持、羞涩,不愧是夏太傅家的外孙女!
祖孙两个,都是厚脸皮。
祖传的!
“一个两个,”高方伸手隔空点了点温宴,又点了点外头的霍以骁,道,“都这么有意思。”
温宴听出话中有话,问道:“他跟您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
高方抬眼皮子看天,高深莫测:“这个嘛,小丫头得自己去问他,老头儿不传话。”
温宴笑弯了眼,轻声道:“可能问不了,他跟我不一样,他脸皮薄。”
高方笑得险些呛着。
小丫头竟然还挺有自知之明。
可他是个有坚持的人,说了不传话,那肯定就不传。
“你真想知道,就自己想法子,”高方道,“问不出来也没有什么遗憾,问出来了,肯定比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得趣。”
温宴对此,也是深以为然。
这是一种乐趣,而她在发掘乐趣上,向来是个有耐心的。
本打算抱着竹编盒子离开,温宴突然就想起了冯婕妤与她做的买卖。
“您……”温宴问高方道,“您怎么看董尚书?”
“工部尚书董治胜?”话题转换了,高老大人脸上舒展的笑容也渐渐凝了,神色很是认真,见温宴颔首,高方道,“董治胜的城府很深,我不爱跟他打交道。”
这话已然是说得很温和了,因为在高老大人跟前的是温宴,对女娃儿,老大人用词还算讲究了些。
若是温宴不在,只当着霍以骁,高方张口就会说“那个老匹夫”。
忍下了要脱口而出的脏话,高方道:“我和董治胜,在政见上有不少分歧,我看不惯他,他也看不惯我。怎么了,你想抓他的小辫子?”
温宴说得直白:“我知道有人要寻他的麻烦。”
高方道:“他是只老狐狸,不好逮,底下侍郎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松江流域的几个州府倒了多少官员,董治胜都没有沾什么麻烦,他比泥鳅还滑。”
韦仕的松江贪墨案,是几个月之前掀开来的。
高老大人知情,可见他虽离开了京城,也关心着朝堂事情。
如他自己说的,人走茶凉,掺和是不可能掺和的,但知道些状况,还是不难。
今日已经说了很多话了,高老大人自不藏私,道:“他做人做事有一套办法,在朝中的根基不算浅,先帝晚年,皇子相争,他选对了路子。
当然,我们也都是选对了的。真选错了,早就不可能继续做一二品的大员了。
我是觉得,董治胜和我、和你外祖父他们的想法并不一样。
我们选的是皇上,董治胜选的,可能是沈家,他的重心在沈家。”
温宴眨了眨眼睛。
一瞬间,有些思路豁然开朗,与此同时,又有很多新的问题冒了出来。
董治胜既然偏向沈家,董文敬明着哄朱晟、实则把人往坑里带的举动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可要说董治胜把宝压在了朱钰、朱茂身上,又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总不能是董治胜看出来皇上对沈氏一族的不满,想要另谋新主吧?
不选朱钰与朱茂,霍以骁也没有说过董治胜投了朱桓,在朱晟出事之后,董尚书难道要把希望寄予在众位尚且年幼的小殿下之中?
这也说不通。
只是,这个问题上,高老大人已经没有办法替温宴解惑了。
当然,温宴今儿是为了太常寺的事儿来的,对她和霍以骁来说,满满丰收。
董治胜的状况,弄明白了是锦上添花,弄不明白也不打紧。
温宴郑重与高老大人告别,出了书房。
廊下,霍以骁正在等她。
他听到了高方先前爽朗大笑,但具体内容,还是没有听出端倪来。
这会儿,他睨了温宴一眼,暗悄悄琢磨她的神色。
温宴拍了拍盒子,道:“外祖父的一些书信,高老大人给我了。”
霍以骁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打鼓,别不是小狐狸都听说了吧?此刻端着,等离开了高府,出了城,指不定就把尾巴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