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总体是公开的,没有瞒着谁,众人暗悄悄笑一声“礼部辛苦”,末了,也是一番嘀咕。
没有奉天殿训诫,也没有奉先殿祭祖,成亲次日入宫,拜了霍太妃之后,只到御书房请安……
这规矩,左右都不沾呐。
这是皇上不重视四公子、没有给亲儿子的待遇,还是皇上太偏心四公子、想怎样就怎样?
猜测纷纷,也有相熟的官员想到礼部来打听些消息。
可问来问去,只知道皇上和四公子先前是有一些分歧,可到底是皇上生气不管了,还是皇上心软纵容了,公说公的、婆说婆的。
京城落了第一场冬雪。
是道开胃小菜。
雪不大,下午时落了一个时辰就歇了,只在树梢屋檐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朱钰走出工部时,搓了搓手。
亲随看在眼里,送上一只暖手炉子。
朱钰捧着暖了一暖。
衙门不比他自己地方,上下官员们都在忙碌,他抱着个手炉,哪里像话,因而只是忍耐。
忍到了手指尖都麻了。
他上了轿子,交代道:“我要吃些暖和的。”
轿子平稳向前,到了朱钰经常去的那家酒楼,他在这儿常年有个雅间。
“殿下,”东家亲自做朱钰的生意,笑得恭维,引人上楼,斟茶倒水,“今儿庄子上送来了只羊羔,已经烤上了,一会儿给您送一份羊排尝一尝?”
朱钰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想吃羊肉。
那天被霍以骁说得还不够腻味吗?
这个冬天,谁也别想让他吃一口羊肉!
柳宗全一看朱钰的脸色就明白了,与东家道:“换个别的。”
东家也是机敏人,知道说错话了,赶紧换了:“蹄花煲怎么样?小猪蹄子,弄得干干净净,拿黄豆炖了一下午了,肉皮入口即化、蹄筋弹牙适口,黄豆将开未开,糯得不得了,给您再调一碗辣子,定是好吃。”
朱钰这才舒了眉:“听起来不错。”
很快,蹄花煲送了上来,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亲随给朱钰舀了一碗汤。
朱钰没有立刻喝,只问那亲随道:“打听不出来?”
亲随颔首:“当日,所有人都退出来了,听说,连吴公公都没有到近前,只在中殿守着,皇上与四公子到底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朱钰哼了声。
柳宗全劝道:“吴公公的嘴比金子都紧,从他身上不可能有收获。”
“我知道。”朱钰啧了声,他早就放弃从吴公公那儿挖消息了。
最麻烦的是,其他小内侍、侍卫,也拉拢不得。
不止是朱钰,这些年,俞皇后想往御书房里伸一点儿手指头,都是无功而返。
吴公公管得特别紧。
或者说,父皇对他和他的母后,以及支持他们的沈氏一脉,防心极重。
第353章 一股羊腥气
这叫什么?
朱钰记得,皇太后在世之时,把父皇的这种防备,叫作“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那好像也是个雪天,也许是雪将融未融的开春之际。
太多年前了,朱钰当时还年幼,不知道怎么的就抛开了所有伺候的内侍嬷嬷,一个人跑到了皇太后宫中。
他听到了皇太后与父皇的争执。
更确切的说,是皇太后单方面对父皇的谩骂。
沈皇太后气急败坏,用词激烈,又因着身体羸弱,声音沙哑,一字一字都像是尖锐的指套在木板上摩擦。
太过刺耳了。
朱钰哪怕还无法领会皇太后谩骂之中的意思,那段话的冲击也很大。
随着年纪的增长,当日的“长篇大论”很难再全部记起,但那两个词,朱钰记下了。
到如今,再去回顾父皇的争位登基之路……
皇太后的那两个词,确实没有说错。
皇祖父成年的儿子不算多,但也不少。
父皇能从中脱颖而出、被册立为太子,沈氏一门出力极多。
没有沈家人在朝堂上的拼搏,父皇早就被那几个兄弟都撕了、吞了。
霍家?
霍家保不住他。
而父皇在做储君与登基之后,让沈家继续壮大、扎根朝政,但同时,他不满、防备。
一旦抓到些把柄,大刀阔斧就能砍沈家支脉。
是的。
只是支脉。
主干还砍不动,但当他挥得动斧头的时候,他一定会砍。
所以,预见了这一切的皇太后骂他“恩将仇报”。
骂得极对,从皇太后以及沈家人的立场来看,骂得再对都没有了。
可换个角度,一切都是交易而已。
若不是皇太后亲生的两个儿子先后早亡,这天上的馅饼能落到父皇头上?
父皇登基,沈家势力在朝中不说一手遮天,也是滔天权势,哪个帝皇能允许“外戚”干政?
这是帝王心中的大忌。
父皇对付沈家,这是意料之中的。
朱钰明白,可沈家不是父皇的“外戚”,其实也不是他的外家。
他外家姓俞,不姓沈,不过是俞家弱势,这些年依附着沈氏而已。
他的处境,与父皇当年是何等的相像!
沈氏当年并非父皇不可,父皇有其他成年但实力不足的兄弟,也还有好几个年纪小些、掺合不进来储位之争的弟弟,父皇若不听话、配合,沈氏完全可以抛弃他。
朱钰亦然,他眼下还是沈家人最优先的选择,而当他不能给予足够的回应时,沈家还有朱茂。
许德妃娘娘,以及许家,才是沈家人眼前忠心耿耿的一窝狗。
他不能失去沈氏的助力,又不可能彻底成为沈家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他得在其中左右权衡,走偏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啧。
与他年纪相仿的兄弟,太少了些。
靠单打独斗,他也许有机会胜过朱桓和霍以骁,但朱钰眼下没有胆量算计朱茂。
若他敢朝沈家的第二选择下手,沈家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扔出去当弃子,毕竟,他也还有那么多年幼的弟弟。
为免鱼死网破,朱钰现在必须和朱茂联手。
朱茂对此心知肚明,他就在自己的身后虎视眈眈。
朱钰一想起这个就心烦。
可惜朱晟废了,不然有这么个冲动傻子在中间横冲直撞、惹是生非,朱桓和霍以骁的关系紧张,能少多少事儿!
前几年,别看朱晟挨骂挨罚挨得惨,和霍以骁打架冲突也没占到任何便宜,但朱钰看得出来,父皇还是喜欢朱晟的。
父皇看朱晟,是在看一个胡闹、不省心的儿子。
看朱桓,像是看一个老实、不惹事的儿子。
看他和朱茂,没这两个儿子更好。
而看霍以骁……
问心有愧、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到在霍以骁娶亲的六礼上,一让再让。
父皇到底再想什么?
这个养在别人名下的儿子,他到底认不认,什么时候认?
“还不如直接认下,”朱钰哼了声,“朱桓和霍以骁的关系,比先前好些,但也不可能那么好,一旦有了利益,都不用别人花什么力气,自己就散了。”
柳宗全附和道:“殿下说得有理,一旦四公子成了皇子,他就不再是三殿下的伴读,他们之间……三殿下的外家不温不火,反倒是四公子,他若认祖归宗,霍家岂会甘愿一直平庸?”
朱钰拧眉。
霍家只是被沈氏压着而已,并非起不了势。
父皇本就以霍太妃为母,有沈氏为对照,越发觉得霍家好。
或许,他应该从温宴那儿下手?
霍以骁看起来不在乎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但他在乎温宴。
朱茂前回说道了一通,霍以骁不是把喜服和冠服给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