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揭端着酒盏,半天没有抿一口,只是叹息着道:“这个后生啊!”
别人吃酒,越吃越放松,李三揭今日吃酒,越吃越严肃。
听温子甫说江绪的决心,说两家的约定,李三揭道:“老弟啊,这么难得的姑爷,打着灯笼也不好找。”
温子甫深以为然。
“我就怕天太黑,姑爷崴脚啊!”李三揭沉思一阵,道,“这样,我把华师爷借给他。”
温子甫的酒意散了大半:“你说什么?”
李三揭摩挲着酒盏,道:“华师爷这人,你信得过吧?状元郎回蜀地,官场愣头青,得有人教教他,要不然,钓鱼都不知道鱼咬饵了。”
温子甫当然信得过华师爷。
华师爷年纪不轻了,属于典型的政见出众、考试稀烂。
早年几次参考,最终也就是个秀才,再也无法增进一步。
他也就歇了比试的心,投到官府,做个师爷,辅佐过三位临安知府,后来就一直跟着李三揭。
他不是什么朝廷官员,但他的阅历极其出众,性情品德亦极好,有这么一个人指点江绪,那真是如虎添翼。
“华师爷,老狐狸了,”李三揭道,“他想挖坑就挖坑,准保蜀地那群人摔个狠的。”
最重要的是,华师爷在官场没有名字,别人都不认得他,与一个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江绪合作,这一老一少,可建奇功。
温子甫忙问:“华师爷愿意去蜀地吗?”
“他这一年都快憋死了,”李三揭道,“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不喜欢京中生活,过年时就跟我说想出去走走,我挽留了,他勉强答应留下,现在让他去蜀地大展拳脚,他一定愿意。”
温子甫听了,连连与李三揭道谢。
翌日,温子甫做东,介绍华师爷与江绪认识。
华师爷问了不少,江绪一一作答,答得老师爷心花怒放,恨不能立刻就往蜀地去。
同时,有这么一位助力,桂老夫人和曹氏都放心许多。
很快,江绪启程了。
一辆马车,载着江绪与华师爷,往渡口去,先经水路,一路往西南。
城郊十里亭,候了一辆车。
车上,是温家的三姐妹。
温婧坐在车上,双手拧着帕子,看着有些紧张。
温慧没有揶揄她,只时不时问外头的黄嬷嬷,有没有看到江绪的马车。
起先一直没有,等了有一刻钟,黄嬷嬷才道:“来了来了。”
温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黄嬷嬷拦下了江绪的车,指了指,与他道:“四姑娘来给公子送行。”
江绪喜出望外,蹭得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两人在亭子旁相见。
温婧顾不上羞赧,抬着头与江绪道:“此去不易,公子一切小心。”
江绪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温婧手中捧着的画轴上。
“这是给公子践行的礼物,”温婧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双手奉上,“公子带着吧。”
江绪双手接过,拉开了系绳,顺势展开。
画卷上,一年轻书生,背手而立。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书生就是他自己。
心中情绪翻滚,难以言喻,江绪握紧了画卷,一瞬不瞬看着画。
他听说过四姑娘擅画,温辞也讲过,两个妹妹给猫儿狗儿做衣裳,四姑娘画过很多猫猫狗狗。
他当时听了,觉得很是有趣。
现在看了四姑娘的画,才知道,她不止想法有趣,画艺亦十分出众。
“这幅画,我很喜欢,”江绪说着,一个念头划过,他赶忙道,“四姑娘稍等,在下也有一样礼物,想赠与四姑娘。”
说完,他转身就往车边跑,飞快爬上了车,在自己的行囊里翻出一轴画来,又跳下车,回到温婧面前。
温婧接过了画,打开来看。
那是一个少女,亭亭玉立,着一身柳绿衣裳,对着画卷外,浅浅而笑。
正是她了。
第623章 灵犀
温婧认真看着画。
她听大哥夸过江绪擅工笔,却是第一次看江绪的画。
工笔画的笔法讲究精谨细腻,线条颜色,都极具风格。
温婧原也跟着女先生学过,那些理论上的东西,背了不少,只是这会儿,看着这幅画,她很难用那些条条框框去品鉴了。
因为,画里的人是她。
原来,她在江绪眼里,是这个样子的。
那天温婧画江绪,本是心血来潮,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就落了笔。
今日送行,她想赠一样东西,思来想去,还是把画送上。
温婧根本没有想到,江绪会同样以画回赠。
这画是江绪什么时候画的呢?
温婧看着那身柳绿衣裳,心中隐隐猜到了答案。
是那天夜里吧?
江绪被灯笼光误导了,以为她穿的是柳绿,事实上,第二天上午,他就知道状况了。
偏这画里,依旧是柳绿。
那夜匆匆一瞥后,第二日登门之前,就这点儿时间,让江绪做了这幅画。
温婧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把画卷收好,抬头与江绪道:“公子把我画得很好看。”
江绪的脸通红通红的,一时之间,点头和摇头,好像都不对。
他挠了挠额头,道:“姑娘不嫌弃就好。”
温婧莞尔。
江绪有心再与温婧多说几句,可他们还要赶船,不能误了行程,只能与心上人告别。
“在下会用心做事,尽早回京,”江绪望着温婧,道,“不辜负姑娘的等候。”
温婧笑着道:“祝公子一路顺风。”
江绪依依不舍地登上马车。
车把式催着马儿,飞快赶往渡口。
江绪坐在车上,没有把温婧送他的画收起来,就搁在腿上,垂着眼看。
华师爷靠着引枕,见他如此,不由呵呵直笑:“状元郎真有意思,别人都看画卷上的美娇娘,就你,盯着自己看个不停,照镜子呢?”
江绪被华师爷一打趣,才消了热气的脸,一下子又烧上了。
“让师爷见笑了、见笑了,”江绪道,“学生就是意外,没有想到四姑娘会画学生的画像,还赠给了学生。”
华师爷补完了江绪的话:“心有灵犀?她赠你,你恰恰也有能赠她的,默契了不是?”
江绪憨笑。
华师爷见他如此,不忍心“欺负”老实人了,便道:“两年还是太久了,我们多动动脑子、用用心,别叫温姑娘久候。”
江绪闻言,沉沉点了点头:“学生初入官场,还请师爷多多指点了。”
马车沿着官道,离京城越来越远。
十里亭处,已经看不到车影子了。
温婧坐在车上,红着脸听两个姐姐说话。
温慧和温宴在评点江绪的画。
柳绿的衣裳,温宴一看就明白了,温慧也不傻,点着那处“哦”了一阵。
“哦”完了,温慧又说那画中少女的眉眼五官:“这神态、这笑容,神似四妹,江绪眼神不错啊。”
温宴道:“眼神好,记性也好,就看一眼,全映在脑海里了。”
“还给画美了好几分,”温慧揶揄道,“我们四妹,没这么好看。”
这话倒不是打击温婧,而是,实事求是,她与温婧两个,比起模样出众的阿宴,确实差了些。
温慧挺有自知之明,平日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事情,反正她们两个手巧,描描画画,人精神了,自然端正好看。
先天的不足,后天补嘛。
可那天,江绪看到温婧时,是夜里了。
她们两个陪祖母散步,素面朝天,一点儿粉黛都没有。
江绪在抓住神韵之时,还美了几分……
“情人眼里出西施,”温慧点头,抚掌道,“没错,就是这样了。”
温宴听温慧说,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温婧的脸滚烫滚烫,火烧云一样,却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她和江绪,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亦没有多么深切的感情,但是,即便未行六礼,在他们两人心目中,都已经把对方放在了配偶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