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摆着尾巴游到须鲸前侧,指引鲸鱼的额方向。
留下愣住的虹,他望着深蓝得背影,碎碎念道:“深蓝,你承认了她赋予你的名字。”
作为有族群的人鱼,当雄性人鱼承认雌性赋予的名字,就是承认自己的所属。
赋予名字,永不背弃。
名字是最短的咒。
虹跟上深蓝的脚步,指引须鲸另一侧方向。
拥有两条人鱼护航,须鲸所到之处一路亨通。
陆苓将绿桶里的蛋抱出来,放在鱼月月手中,他自己将桶里湿掉的衣服拿出来,拧干。
等到鱼月月将蛋放回桶内,她盘腿而坐。
陆苓守着绿桶,脑袋放在桶沿上,看着鱼月月。
鱼月月手掌上的伤口没有包扎,她一直在海上,伤口接触到海水的几乎不可避免,免得麻烦,手上的伤口她也就没管。
两道不浅的刀伤印在手掌心,因海水的浸泡,伤口已经发白,没有血痂凝结。
鱼月月也不在意,她收遍了衣服里每个角落,找到上次用完的红霉素软膏。
药膏已经用完了。
鱼月月用匕首刮着铝皮,将干瘪的药管生生挤出一坨白色的软膏。
药膏上手,鱼月月呲牙咧嘴的将药膏抹在伤口深处。
伤口的深度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她低头仔细地抹药。
陆苓坐在离鱼月月不远处,看见汗滴从她额头上滴落,她面色发白,唇色全无,想来是极痛。
陆苓摸了摸藏在鳞片里的珍珠,珍珠圆润,陆苓腰上最大的那一块鳞片能够勉强盖上。
陆苓将珍珠握在手里,滑到鱼月月身侧,捧着珍珠的手高举。他还小,只勉强记得鱼月月名字的发音。
陆苓小声的念出鱼月月的名字。
“月月。”
鱼月月抬头,一颗粉红色的珍珠捧在小人鱼的掌心。
小人鱼水汪汪的眼睛,专注的注视着她,眼睛里含着一汪清泉。
鱼月月没有反应,陆苓又小声的叫了一遍,捧着珍珠的手往鱼月月面前凑。
看着粉红色的珍珠,鱼月月很犹豫。当小孩子认真的想要送你一个礼物时,你应该郑重的接受,并表示你对他所送礼物的喜爱和珍惜。
但是,陆苓送的是一颗珍珠。
一颗品相极佳、颜色珍奇的天然粉红色珍珠。
在人类社会,这是值钱的礼物,按照道理,作为大人的鱼月月不能够接受。
但是,鱼月月对上陆苓湿漉漉小鹿一样的眼神,她还是败下阵来。
双手从陆苓手里接过粉珍珠,鱼月月从脚脖子上解下她身上唯一值钱的金链子,将金链子戴在陆苓手上。
鱼月月脚腕上的金链子是她外公在她三岁时给她做的一串。
三岁那年,鱼月月生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就死在医院。那之后,外公就做了一条金链子编上红绳系在鱼月月脚脖子上。
她那一向不信佛的外婆,还专门去据说很灵的寺庙给金链子开过光。
这一串脚链陪伴了鱼月月接近二十年的岁月。可能是上天怜惜,自那以后,鱼月月就再没有生过大病。
陆苓没有脚,鱼月月将金链子系在他左手手腕上。
鱼月月又将珍珠递给陆苓,要他保管,借口是她身上的口袋太小,装不下珍珠,为了不让珍珠丢失在茫茫大海,希望陆苓能帮她一个忙。
小人鱼很乖的。
陆苓欢欢喜喜的看着手腕上的金链子,郑重的答应替鱼月月保管珍珠,一定不让珍珠丢。
海里,虹游了一阵就懒散。
虹隔着须鲸和深蓝聊天。
“澜,你这是要把他们带到哪去?”
深蓝没有理他,权当作没听见。
虹转了两圈,抓住一只疯狂向前游动的小鱼,塞进嘴里。
“好吧,好吧,深蓝,你这要去哪?你那没举行仪式的小雌性可还带着一枚蛋。”
虹吞掉小鱼,继续问:不回族群就没有巢山,没有巢山又没有雄父,小鱼仔是孵化不出来的。
深蓝游在须鲸前侧,听见虹说的话,摇动的蓝色尾巴一顿,接着游动的更加迅速。
“他有雄父。”
深蓝的声音辽阔而清晰的传达到虹耳边。
虹好奇不已,在海中和深蓝追逐起来。
虹追赶到深蓝身侧,流光溢彩的红色尾巴不停晃动,问道:“你说他有雄父,那他的雄父呢?”
“他的雄父为什么没有尽到孵化他的责任?”
作为一条成年雄性人鱼,不会有任何一条人鱼会抛弃自己的雌性和幼崽。
如果会有,那一定是从成年人鱼的尸体上抢走。
“他死了。”深蓝回答虹的问题。
火烧殆尽的灰烬、满目疮痍的废墟和烧到焦黑的人鱼鳞甲。
整片小岛都是橙黄色,岛上火光冲天,缭绕的烟雾经久不散。
虹沉默不语,或许他一开始问这个问题就是错的。
“那送小鱼蛋去族群吗?未孵化的小鱼蛋失去雄父,只有巢山才能让它变成小鱼仔。”
晚上的海洋温度不适合骑鲸赶路。
太阳还未落下山,深蓝就找到临近的小岛,带领须鲸朝着小岛前行。
月上梢头,鱼月月已经在小岛上生起火堆。
鱼月月将打火机重新放入怀里,又往火堆里丢了两根枯枝。
火焰燃烧的更加猛烈。
小岛附近分散的鱼群不够须鲸一口吞的。
深蓝和虹要去更远的地方打鱼。陆苓在小岛上守着鱼月月。
鱼月月将匕首从靴子里拿出来,重新将松开的绳索绑紧。
匕首还在鱼月月手上,她将匕首的刀刃放在火上炙烤。
红艳的火舌舔舐匕首,略带水气的刀尖有白色的水雾蒸发在空气中。
而火焰之上,一条用木棍穿透的毒蛇被火热的炙烤。
鱼月月将刨开成两半的椰子壳盛上清水。转手又放在火上加热。
做完一切,鱼月月用手轻柔后腰,今天下午,她忽然觉得后腰眼酸麻,腹部胀痛。
鱼月月掐着日子计算,觉得不可能是她生理期。她生理期一向很准,可这至少还有一周七天的时间。
火上的椰子壳已经被烧得焦黑,椰子壳里的清水丝丝缕缕的往上浮动雾气。
鱼月月将椰子壳从火里捡出来,她试了试水温。
水温正合适,不烫嘴。
鱼月月将温水转移到另一只新鲜椰子壳内。才端起椰子壳,灌了一口温水。
温水进肚,鱼月月才感觉到好受一点。
陆苓对于火焰是即新奇又害怕。他抱着绿桶远远的看着火堆,一只眼睛里倒映火光和害怕,另一只眼睛却满是对蛇肉的垂涎。
鱼月月将火上的蛇肉取下来,递给陆苓。
陆苓一口咬上去,连串着蛇肉的木棍都吞下肚。
下一秒,陆苓又哇哇的吐出来,吐着舌头,丝丝叫痛,又不肯丢掉手里的蛇肉串烧。
鱼月月赶紧将一碗清水放在陆苓嘴边。
喝了水,陆苓学乖了,用小牙齿将蛇肉从木棍上小心翼翼地扯下来,盘成一团,塞进嘴里。
毒蛇的毒囊,鱼月月没有丢掉,她将毒液封在从岸边捡到的塑料瓶子里。
绿桶里的蛋一直没有动静,最开始对于声音,蛋还能有点反应。
最近两天,无论鱼月月怎么作弄它,它都一动不动。
将蛋下面垫着的衣服放在火边烤,鱼月月摸着光滑的蛋壳,难以想象这里面孕育了一个生命。
深蓝和她解释了,没有雄父的人鱼蛋,只能在族群的巢山得到正确的孵化。否则,随着时间流逝,人鱼蛋里的小人鱼会渐渐失去活力,变成一枚死卵。
星空格外寥落,天上没有月亮。
鱼月月抚摸着蛋壳,仿佛能感受到这孩子身上父母赋予的爱。
是怎样浓烈的爱护之情,才能让父亲宁愿以身而饲,破腹而生。
鱼月月不知道。
可惜的是,她没能问成李花月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孩子。
可能,这个问题本就没有答案,因为,那样一个如同秋日玫瑰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她的孩子。
只是,他们两夫妻,都没有能力将孩子护在臂弯之下。
天上的星星都是一颗一颗。
地上的人也是一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