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石碑上所刻的眼睛图形,从塔顶一路走下来也见了不少。”岑青岩仔细审阅那些古怪的图形文字,上面红光若隐若现,在昏暗的碑林中更显几分诡异:“莫非这标志在巫之国里有什么特殊含义?”
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瞥了巫炤的脸一眼,额头正中间的印记在光照下愈发鲜红欲滴。
巫炤没有应声,眉头微蹙以指尖触摸前额。
自从这块碑升起后,自己的眉心就开始发热,脑海中也有一些奇怪的意念在回荡,窃窃私语声深远悠然,仿佛来自看不见尽头的时光长河。他下意识地伸手触摸石碑,下一刻上面眼睛图案忽然红光大亮,紧接着自己的灵视中出现了一系列的画面。
一群身着白麻长袍的人正在一座从未见过的神殿阶前叩首祭拜,为首的几个人手里都捧着相同大小的木头匣子,每一个上面都刻着奇特的眼睛图样。
接下来是几艘船出海,其中一队人来到了中州大陆上一座新兴石城中。虽然建筑远不如后日的繁华炫目,但巫炤还是可以从雏形依稀辨认,那正是自己的家乡西陵。
这些人就是创立巫之堂的祖先吗?怀着这样的念头,他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之后他们是如何在这座城池中生根发芽,因灵力强大被奉为守护尊者,同时还修建了祭坛神殿。
那些人把带来的木匣供奉在地下密室的祭台上,在周围布下了严密的守护阵法后,方才揭开匣盖。巫炤愈瞧愈是奇特,正想仔细看看匣子里装的什么东西,谁知视野中忽然一黑,这些映像碎片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到视力恢复后,已是身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空间内闪着微光的红线错综交缠,织成一片巨大的血网。在网的中心有一颗小小的灵力光球,慢慢的光球逐渐变形,外观瞧上去似乎是个婴儿的模样,然后又再一点点长大……
这里是……巫炤浑身一颤,忽然感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眼前的幻像顿时隐去,自己依然身处碑林之中。
“喂,你还好吗?”岑青岩的声音听上去倒是颇为关心,“刚才一直对着石碑发呆,我还以为你的魂魄被什么吸走了呢。”
巫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已经顾不上思考对方的用意好坏,满心都沉浸在刚才所见之中。
他想起来了,那片虚空中红线交织的场景,幼年时曾在梦里朦胧出现过。当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去询问上一代鬼师,得到的也只有无声地抚头安慰。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再也没有做过这种古怪的梦,慢慢的也就忘却了。
在感到放心的同时,却也免不了一丝遗憾。因为那奇特的地点,总是给自己一种说不清楚的亲近感。就像是普通人所说的家,甚至是父母的怀抱。
他没有所谓的世俗小家,也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爹娘。自从有记忆起,他就是巫之堂定下的下任继承者,身边亲近的除了恩师,便只有年长他数岁的嫘祖。
尊贵的地位,众多的信徒与侍从环绕,也不能全然代替血缘缺失的失落。年幼的他在看到其他同龄人与家人的互动时,心底也曾艳羡不已,但老师却说这就是成为神明的代价。
神生来就注定要成为凡人膜拜的对象,注定要与世俗绝缘。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为师给你取这个字,就是盼你能带领大家,将巫之血的力量与荣耀发扬光大……
巫炤,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是老师给取的。如父亲一般的恩师,却为何要在临死前给候翟下那样的命令……
巫炤心中一痛,直到现在他依旧难以索解其中的原因,思绪纷乱之下更是无法释怀。
岑青岩这次少见的没有打扰他,而是全神贯注地沉浸在碑文的理解中,也不知是从哪儿摸出的本子和笔,嘴里念念有词手上涂涂写写。
对方刚才没有趁机出手,巫炤当然也不能偷袭杀人。于是暂时收起敌意,也投入到阅读中来。
“你能看懂?”他疑惑道,没有巫之血,又不曾在巫之堂学习过,这人怎能明白上面的古文字。
岑青岩点头:“我在魔域某处曾经见过这类文字残片,只是这碑文含义艰深,我看了半天也只能略通一二,好像与什么千年养魂术有关。”说罢遗憾地摇了摇头:“若是小缨子在此一起研究就好了。她见到这等珍贵文物,定是欢喜得紧。”
巫炤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这上面写的是永生之法。”
“可我之前听人提过,巫之国所谓的永生其实是消耗灵魂的力量驱动尸化的□□。等魂魄的灵力耗尽,这个谎言也就消失了。”岑青岩一边回忆一边叹息:“古往今来多少人族王侯奢望青春永驻,然而人力终有极限,灵魂可以轮回,□□的衰亡却是无法避免。没有身体又何来长生?”
“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让肉身重生呢?”
岑青岩表情惊讶:“这种逆天之事,真的可以办到吗?”他还想多问几句,却见巫炤的注意力已被碑文全部占据,嘴唇抿得死紧,脸上的神色竟是异常阴冷。
北洛和岑缨一路走来,直到将最后一块石壁上的内容读完,这才坐下来歇息片刻。两人回想这上面描述的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内心依旧震惊不已,一时间相对无言。
魂之眼,不仅是巫祖神圣的象征,更是可以窥见一切的工具。巫之国每一个角落都在巫祖的监视之下,所有人的一言一行均容不得半点反抗。这个异世界降临的访客为这里的贵族带来了远超其余部族的力量,而条件则是无数平民的性命。
强大起来的巫臷民不再相信代表自然之力的神明,可是却又亲手供奉起了以自己鲜血和灵力为饵食的新“神”。
巫之国的富庶自然也引来了外界的觊觎,一次海啸引来了蛟蜃的攻击。在打败它之后,巫臷民从蛟蜃体内得到了黑莲的种子。
有一些老人忧心忡忡,认为这场灾祸也许是人民冒犯自然和背弃天地的结果。但这些零星的声音很快就被压制在因为发现半魂莲虚实之力的狂喜中。
巫臷民开始大规模栽培半魂莲,如同当日在碑林中所看到的记载那样,直到几乎与其中的力量同化。
如果不是那一次的流星坠落,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在最初究竟做下了怎样可怕的错误决定。
在天相结束,魔族退去之后,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
“虽然没亲眼见过那场灾难,”岑缨抱紧膝盖,声音也有些发颤,“可是看这位祭司字里行间的形容,我都能想像出那种末日一般的场面……原本亲密无间的人们自相残杀……”
北洛静静说道:“是啊,无缘无故断了气的亲人和朋友,好不容易复活却变成了要吃掉自己的恶鬼。这种事任谁遇见也受不了吧。”
“当时巫之国有一半的人因为天星尽摇而陷入沉睡,醒来时却全都入了魔……”岑缨仔细分析,“所以后来才会有人怀疑,是因为常年接触半魂莲改变了他们的体质,由此导致魔气的融合异常顺利……”
“可是后来巫臷民似乎并没有接受教训,依旧认为自己可以找到办法征服半魂莲,”少女说到这里,难得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为什么?都发生了这么惨痛的事……亲人的死也及不上对力量的渴望吗?”
北洛思索道:“不,根据碑林中的记载,天星尽摇之后剩余的人们分成了两派。一派坚持半魂莲无害,后来还将种子带去了中州。而这位祭司所在的想来就是反对的那一派了。只是因为巫祖的镇压,导致他们的反抗以失败告终。”
“怪不得他说有很多人被抽走灵力流放至罪渊,而少部分人则逃到这里躲藏起来,伺机反扑。”岑缨想起石壁最后部分记载的内容,“可是巫祖的眼睛不是无所不见吗?他们怎么能藏得住呢?”
“不清楚。也许那次内乱同样令巫祖元气大伤,毕竟他是靠巫臷民的力量供奉而活。”北洛随意猜测,“所以一时间没有发现他们的下落。而且自那次之后,巫之国对巫祖的怀疑和反抗就一直没有停止,直到全族彻底灭亡。”
“就是这件事我没想通。对于半魂莲的扩散,巫祖的态度似乎一直是默许的,凡是怀疑的人都要被处决掉。可是作为一个部族至高无上的存在,失去人民的信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北洛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能他根本不在乎这里人们的死活吧,毕竟是外来者不是吗?”他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与其纠结这些没答案的事,还不如继续往下走走,说不定有别的新发现。”
“你说得对。”岑缨点点头,“我们还是先找路出去再说吧。”
两人走过一个转弯,来到一处三路岔道跟前,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走哪条路。
“这里好像刻了张地图。”岑缨仔细观察道旁的石壁,由于年深月久,磨损之处颇多,好些细微指向都看不清楚。
北洛想了想,咬破食指尖,将鲜血轻轻涂在刻痕表层上。血液渗进石头缝隙,渐渐将地图的全貌清晰显现出来。
岑缨喜道:“这下没问题了。”说着取出白纸拓片,想把地图整个印下来保存。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渗入的鲜血在缝隙中渐渐凝聚成一道红线,仿佛有生命的藤蔓一般,枝芽逐步扩张连到了地底。
“岑缨,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北洛忽然一个激灵,后背开始隐隐发寒。
少女正在专心地拓印地图,闻言摇头道:“没有,这里不是只有你我吗?”
话音才落,就听见他们走过的地道深处传来隆隆声响,连带眼前的石壁都在微微晃动,上面的泥土扑簌簌掉落。
“北洛!你的腿上……”岑缨一声惊叫,满脸骇然地指着同伴的左腿。
北洛低头一看,地面不知何时爬出一只鬼火萦绕的骷髅怪物,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扒住了自己的小腿,另一只手举起匕首正要往上刺入。他立即抽出长剑抵挡,怪物接触到太岁的凶煞气息后尖叫着消散了,但随即有更多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涌出,朝两人恶狠狠地扑了过来。两人来不及拿走地图,慌不择路向前方逃离。一时间洞窟内阴气大盛,耳畔尽是鬼哭魂号。
一定要反抗!我们不能再受欺骗和奴役了!
他不是我们的巫祖,是异界的魔物!
杀死他,连一根头发也不能留!绝不能再让他复活!
这些怪物似乎是昔日巫臷民留下的怨念聚集而成,灵力极强且层出不穷。两人虽一时还能抵挡,但在阴寒鬼气的影响下,功夫已然打了个折扣,而且精神上也受到强烈的意念冲击,因此力气比往日消耗得更快。
北洛心中焦急,若是在力气耗尽之前找不到出路,他和岑缨恐怕今日就要折在这里。然而这洞窟里道路错综复杂,绕来绕去总是回到原点。而且四周空间狭窄,怪物追击紧密,即使想用凌星见给的符纸脱困,也完全没有机会动手。
最要命的是,他发现蜃珠的光芒开始逐渐暗淡,或许是受到洞窟里强烈的阴灵之力影响。北洛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在这种时候一旦完全陷入黑暗,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极尽绝望的时刻,他的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北洛,北洛,能听到吗?
熟悉的低沉音色对北洛而言恍如黎明时升起的晨星,一下照亮了阴霾的夜空。
“巫炤!”他抬头对着上空大叫,流露出毫无自觉的狂喜:“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