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自身安危,北洛倒是依旧冷静,上前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叫辛商褪去屏障,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只要他一死,斫魂上的咒术就会立刻发动,你的命也就到头了。”她先是威胁,继而又劝诱道,“若是好聚好散,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我不会叫手下追杀你们。”
巫炤眯起双眼:“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鬼话?”
献不屑说道:“信也好不信也罢,难道你现在还有得选吗?反正再过一会儿,我的援军就会尽数攻进来,到时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巫炤冷声道:“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你去死。”
“你想现在杀了我?那正好,有你的小情人和儿子一起陪葬,本座也不枉了。”
男人的血瞳中怒火燃烧,恨不能立时将她撕碎。此刻己方三人合力抢人未必没有胜算,但女子的手离青年要害实在太近,一旦事关北洛,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险也不想冒,当真是被制得束手束脚。
姬轩辕低声劝道:“先暂且听她的,再见机行事。”
巫炤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可以打开结界,但你也要给我同样的保证。”
献一脸戒备:“什么保证?”
“我要你以神格发誓,绝不伤害他和北洛的性命。”
献脸色微变:“你……我拒绝。”
巫炤缓缓说道:“归根到底,你现在也只有不到一半的机会。北洛若有闪失,我自也不会独活。但在那之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你永不超生。”
这说辞与之前北洛的话如出一辙。献心情复杂,没想到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居然如此情深义重,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她紧咬嘴唇犹豫片刻,万般不甘说道:“好,我以赤水神女之名敬告天地,只要放我离开,绝不伤害这里任何一位的性命。若有违背,神魂即贬于九幽之外。”
巫炤左手捻指结印,周身血雾隐现。只见穹顶原本的暗色逐渐褪去,露出空间出口的缝隙。献不敢松懈,挟持岑青岩慢慢接近出口,警惕地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北洛等人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手持武器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随着结界越来越薄,外界的撞击之声也越来越清晰,女子不禁面露喜悦。
就在双方紧张对峙时,外面的声音却忽然停住了。所有人顿时色变,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意外。短暂的静谧反而更令人不安,四周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突然间咔拉一声巨响,天空与地面竟同时裂开一道大缝,但预料中的援军却并未现身,而是一阵狂风恶浪席卷而来。他们虽都是法力不凡之辈,却也被这强劲的空间乱流吹得站立不住,整个人飞到了半空之中。献竭力与乱流相抗,她本就重伤力竭,这一下四肢无力,手下不由得一松,原本被钳制的岑青岩竟直向地面裂缝深处掉去。他的身体依旧被长鞭束缚着,自己无法挣脱,眼看就要堕入深渊,连自救都无法做到。巫炤急忙冲过去伸手捞人,然而在乱流的阻挡下还是迟了一步,青年的身体已经消失在地底的黑暗中,就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巫炤楞在裂缝边缘,心中微感酸痛,一时无法相信对方就这么死了。正在思绪混乱之际,忽然听见北洛一声痛叫,抱头忍不住跪在地上,表情极其痛苦。他急忙回神,刚要过去探查,猛然瞥见手中长剑竟从手柄处开始石化,就像一滴墨汁滴进一碗清水,无可阻挡地自下至上逐渐向剑尖蔓延。
巫炤难以接受地看着这一切,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他踉跄后退两步,铺天盖地的恐惧与狂怒充斥了身体的每一寸地方。
“不、不会的……这不可能!”他喃喃摇头自语,手臂不停颤抖。一回头看到献刚刚勉强落地,正在抚胸喘息,一瞬间新仇旧恨急涌而出,嘶声吼道:“我杀了你!”说着飞身过去举剑便刺,献无处可退,勉强挡了数招无果,眼看立刻就要命丧剑底,却见那天边裂缝处忽然金光耀眼,一只白毛巨兽腾空呼啸而过,一只爪子捞起献就往缝隙另一端扔去。她纵然已是末路,终究也是上古原神之一,但面对这巨兽的攻击竟毫无抵抗之力,惊慌失措之下还没反应过来,惨叫声便消失在空间裂缝之内。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其余三人惊愕不已,北洛此刻头痛渐止,慢慢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眼前的陌生来客。
“……王辟邪?!你是……”
那巨兽不答,凝视了他片刻后,忽然仰头长啸,震得支离破碎的幻境空间更是摇摇欲坠。那地面本就已伤痕累累,这一下再也支撑不住,全部向下塌陷,霎时便将三人埋进了地底。
北洛下意识护住头脸,下坠的过程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只感到耳畔风声急速掠过,身体好似要被撕成碎片一样的难过。他不敢睁眼,咬紧牙关做好痛摔的准备,迷糊中最后有人冲过来拉住了自己的手,在触及实地的那一刻替他承受了大半的冲击。他喘息片刻,晕晕乎乎睁开眼睛,看到巫炤正抱着自己,满脸的狼狈和焦急。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急切问道。
北洛晃了晃脑袋,神智渐趋清醒,自觉除了些微头晕并无其它不适。
“我没事,我们这是在哪?”他慢慢挣脱怀抱,转头查看周围,发现他们掉落的地方是一处矮林,乍看去和自己曾经独居的小山坡有些相似,一时也分不清是另一个梦还是回到了现实。之前那只巨兽踪迹全无,也不见姬轩辕和献的身影。
“这里不会也是帝俊的领域吧……”想起他们进入海市蜃楼之前的所在,北洛试着推测,“但看起来又不像……”这地方虽然陌生,但气氛却显得十分平和,与之前遭遇的一系列幻境感觉完全不同。
他正专注猜想,脸颊上忽然感到一阵湿润,不禁诧异地抬眼望去。这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原来巫炤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你……”他从未见过男人失控哭泣的模样,更何况是一向泰然自若的鬼师,不知所措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巫炤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依旧空洞地看着他流泪,那双血瞳中神采尽失,全无平日的冷静睿智。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他低低泣诉,“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夺走我的希望?夺走你?”
北洛吃了一惊,见他神智不大对劲,连忙捧住他的脸安抚:“你在说什么呢?我明明就在这里,谁也夺不走。”
“剑毁了,你就要消失了,就要永远离开我了……”巫炤充耳不闻,气息急促地喃喃自语,情绪激动处忽然崩溃:“都是他们害的,我要他们全部陪葬!”说着竟拼命起身去攻击看不见的敌人,但气衰力竭下身体丝毫不听使唤,挣扎几下忽然一大口鲜血喷出,弯腰不住咳嗽。那血色暗红隐带青黑,望之更是触目惊心。
北洛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急得连连叫喊:“你冷静点!我没有消失,更不会离开你。”
“我等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什么都保不住……”
青年眼看劝不醒,惟恐他继续下去因失智而魔力走火,情急之下顾不得害羞,忽然抱紧人用力吻住。唇舌交缠着鲜血与眼泪,腥涩间却带有一丝甜蜜的安定,总算抚平了那份躁动。
巫炤本能地反搂住怀中的人,用力之紧就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北洛才结束了这个吻,但仍将额头紧贴在对方脸上,竭尽所能给予他安全感。他们的嘴唇湿润晶亮,寂静之中只闻些许细微不稳的喘息声。
“别怕,我还在呢,没有消失,不信你试试。”北洛低声道,拿起巫炤的手抚摸自己胸口,“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巫炤指尖轻颤,小心翼翼地感受熟悉的皮肤温热,还有胸腔里传来的生命跳动,惟恐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还在,是真的……可是……”他的声音还有些惶恐,后半句被北洛轻轻按了回去。
“没有什么可是。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命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他微微一笑,哪怕是刚经过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恶战后生死未定,他的笑容也没有半分颓唐,依旧如初见时那般坚定骄傲。
“就算哪个鬼使敢来拘票,也得先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巫炤终于平静下来,定定地看着那张生机勃勃的英俊面孔,像阳光一样夺目耀眼,那是在苦难中唯一可以将乌云照亮的希望,支撑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让他深信只要还能看见这样的微笑,绝境就不会真正降临。
鬼师嘴唇翕动,正待说些什么,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头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北洛吓了一跳,急忙检查他的情况,见他虽然气息微弱,手心冰凉,但体内魔气和灵力的流动还算平稳,心知这是魔族在重伤后为了活命而自行进入睡眠状态休生养息。巫炤之前被九天封灵镜重创,再加上大悲之后继而大喜,身体才会支持不住。于是轻轻将人放平躺好,见他唇色苍白,发丝被泥土汗水黏在一处,口边衣襟都是血迹,心里甚是疼惜,想着不如趁人休息时候去周围看看,若能找到一些补充灵力的果腹之物自是最好,再不济也可找点水来帮他清洗。
北洛站起身,掌心金光微动,先往正前方试探了下,果然听到树丛后传来隐隐的叮叮声。他心中一喜,又仔细感知四周的空气流动,暂时并无危险靠近,这才放心离开。
往前走了一段,看到那把斫魂剑躺在草丛中,想是下坠时巫炤为了救他而扔出去的。他过去捡起剑,回忆起献和巫炤的话,岑青岩下的血咒将他的性命与剑绑到一起,他若是遭难身为剑灵的自己也会消失。然而自己的身体并无异感,精神体反比之前在海市蜃楼时更加稳固些,一时也搞不清是何原因。那把剑也是如此,虽然剑柄处有石化迹象,但并未继续蔓延,大半的剑身依旧完好,仿佛有什么半途中止了咒文的力量。
莫非那个人此刻……他心底冒出一个念头,但又觉得太过渺茫,默默将剑收好,决定暂时不去想它。在林中拨叶踏草又走了一里多远,探查的叮叮声也越来越响,终于绕过山背来到了小路尽头,眼前忽然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