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苍林从早八点忙到晚上,接电话、见客户到嗓子冒烟,就这样了还不忘每半小时检查下手机信息。
结果到了晚上十点他手机还跟个哑巴似的,下拉设置面板看了好几次,有信号、没勿扰、没静音。等到了十点半,平时屁股按在凳子上就能连看十几个小时案卷不挪窝的人,沉不住气了。
文娱工作者怎么比他们这种劳工阶级下班还没谱啊,应大律师化身正义使者,打算自费驾车去剧组做一回义务法律援助,重点普及劳工法,却也丝毫不想下平时压榨自己和下属都毫不手软。
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否则平时堵路上的时间,都够接送的家长督促孩子做套卷子了,应苍林运气不错一路绿灯一口气开到剧组,但在进不进去上犯了难。
昨天直接过来剧组,说是第一天作为法律顾问来盯盯场也还行,连续两天、还这么晚过来,次数多了,大家也不是瞎的,更何况在娱乐圈里混的人,鼻子比狗利,眼睛比鹰都尖。
应苍林默默叹了口气,还是把车停在剧组不远处没进去,应白想干什么他知道,犹豫些什么、顾忌些什么他也知道。
他劝不了,也不想劝,只希望到那个时候,自己能在她身边,不再像九年前那样让她独自一个人。
应苍林坐在车里,拿出手机,刚要按下语音键,又停了下来,切换了输入框开始打字。
做律师这行的,按小时计费,时间最是宝贵,平时和客户、同事沟通都是打字,一求白纸黑字,二求清晰明了。而出了工作,代偿心理下他通常都是发语音,快捷简单。
可他怕应白不方便在剧组听,所以又耐着性子打字。
应白正在等夜戏。
等戏,是一个演员最基本的自我修养。清早来了妆发好,半夜还在等开拍,是最常见不过的体验。资历越浅,咖位越小,等得越久,入行几年,演员就都练就了在简陋的折叠椅上倒头就睡的技能。
应白没睡,她倒不是在等戏,她的戏刚刚已经拍完了,正坐在旁边专注地看着前方的拍摄。
镜头前,穿著俗气又浮夸的女孩正在抽烟,染了一头半褪色的红毛,发尾褪成黄色,顶上长出了黑发,看上去可笑又廉价,眼睛上的烟熏妆花了,在眼底留下暗色。
但她的脸是白皙而年轻的,有种莽撞的无知,混合着这些俗气,冲撞成一幅极矛盾的画面。
她极其熟练地吐着烟圈,才转头对着旁边混混样的男人道:“我没钱了。”
男人比她更粗俗,头发剃得只剩层光茬,眉毛中间被疤隔断,从她嘴里抢过烟,猛吸了口过瘾,才在一片烟雾里说:“没钱你不晓得去卖啊。”
语气平常,仿佛再理所当然不过,更让人心惊。
女孩沉默了下,用从嗓子里挤出来一样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我不想卖了。”
他嗤笑了下,咧嘴露出牙齿,叼着烟,“婊子要什么脸?”又伸手抓住女孩头顶的头发,扯到身前,用蛇一样的眼睛盯着她:“老子养你,是来赚钱的,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女孩子死死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哭,也没有多少伤心的痕迹,就这么看着他,然后眼里黯淡下来,乖顺地说:“晓得了。”
“卡!”导演喊了停,虽然没夸,不过从他的反应看,显然是比较满意的。
这是女配和男四号进组的第一场戏,兼职皮条客的混混,和他养的雏妓。
说是雏妓,但为了规避审查风险,剧中出现时设定已满18岁,不过暗含了她已成为妓女多年的背景,算是打了个擦边球。
应白看得专注,姚千千,这是个好苗子,22岁,满脸的胶原蛋白,演技虽然还有些青涩,但这种青涩在导演的调教下反而带有一种直接而生猛的意味,算是恰到好处。
她倒没有嫉妒,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应白自然也有自己的优势,换言之,如果想的话,应白能演姚千千的角色,可姚千千现在演不了她的。
不过,有这么个潜在的对手在,对她而言不是件坏事,会让自己时刻保持警惕、保持清醒,随时处于战斗状态,她很满意。
口袋里震了下,应白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微光将黑暗中她的脸照亮的那一刻,应白专注了一晚上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如同被润开的一杯茶,温暖又清新。
屏幕上只有几个字,“我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浑身的疲惫都在此刻涌了上来,骨头缝里都懒起来了,本来打算再等两场接下来的拍摄,现在却一下子不想看了。
她就想去他身边。
应苍林在车里看着资料,他没开顶灯,看了一天的文件,眼睛也有些吃力,黑暗中盯着屏幕久了,禁不住摘下眼镜,轻轻揉着睛明穴。
然后他的车窗被轻轻敲响。
应苍林眼睛还有些模糊,也看不太清楚,可还是凭直觉按下了车窗。
回报他的,是轻轻搭在车窗上的应白。
她散着头发,发丝顺着夜风飘进他的车窗,背后的路灯在她身后投射下昏黄的光晕。
唇上挂着笑容,小小的酒窝现了出来,眉眼间没有忧愁,只有他的倒影。
“你来接我回家吗?”
应苍林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回答,“我带你回家。”
应白垂下眼,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看他,笑着说:“快带我回家吧,我等你好久了。”
回了家也没消停。
她见到应苍林之前,一点也不饿,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应苍林以后,肚子就擅自产生了食欲,叫了一路。
这简直是对她的公开处刑。
本来还在聊着拍摄的事,突然她的肚子就轻轻叫了起来,好死不死,车里放的[自新大陆]正停了一拍半,那声腹响被听个正着,随后背景乐就响起了最为雄壮威严的主调。
与宏大的背景乐不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只剩下圆号和小号恢宏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回荡。
两个人僵在那里,直到肚子叫了第二声,应白有些绝望地闭了眼,应苍林忍了下笑,悄悄在方向盘后的按键处调大了音量,然后说:“先不回家,带你去个好地方。”然后踩了油门,加快了速度。
应白当鸵鸟埋头了一路,等到地方下了车,应白才发现,应苍林带她去了他的母校。
她曾经偷偷来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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