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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一旋身,跟着小顶迤逦向内室走去,几乎是同时,墙壁“轰”地在他身后阖上,又恢复成光滑的白石墙壁,压根看不见缝隙。
  白千霜见那石壁阖上,既庆幸又失落,还有些恼火——她自不想丢命,但那魔头选了那炉鼎,她又不甘心。忽然想起那魔头方才的话,忙拔出佩剑,用锃亮的剑身对着脸一照,登时惨叫一声,佩剑脱手,“锵啷”一声掉在地上。
  ……
  小顶本以为门内是内室,走进去一看才发现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廊。四排绿玉柱子不断往前延伸。
  长廊两侧都是宫室,一间挨着一间,门口挂着帘幕,有的是珍珠,有的是宝石,还有一些是用泛着莹蓝光泽的珠子串成的——正是方才在外面看见的鲛人。
  小顶不由心惊,这么多眼泪,得哭上多少回啊。
  魔君赶上她,与她并肩走,在她耳边悠悠道:“你知道么?鲛人只有在濒死时才能流出这种色泽的珠泪,做这一条帘子,需宰杀数百个鲛人。”
  他的声音柔和轻快,仿佛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即便小顶是只炉子,听了也觉后背发寒。
  不知走了多久,长廊两边的宫室越发华丽,有几间显然是藏宝库,小顶只从门外隔着帘子匆匆望上一眼,便被里头堆积成山得珍宝晃得眼花缭乱,寻常人别说没见过,怕是连做梦都梦不到。
  与这些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宫室比起来,方才那个房间只能算个澡堂子。
  还有两间似乎是药库,从门外经过,便有药香飘出来,小顶往里一瞅,各种药材和瓶瓶罐罐放在水晶雕成的柜子里,只扫了一眼,就有许多从未见过的药材。
  小顶见着珠宝还不觉如何意动,一见药材,顿时心痒起来,悄悄记下药库所在的位置,打定了主意,一会儿若是能顺利脱身,定要进来尽情搜刮一番。
  走了许久,魔君停下脚步,对侍女道:“带她去沐浴梳妆。”
  又拨弄了一下小顶散落在脸侧的一绺头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脸颊:“我等着你。”
  两个侍女默不作声地带着她进了左侧的门,小顶一看,发现宫室的中间也有一方巨大的水池,四下里水汽氤氲,不过水中没有那股奇异的香气,只有兰麝的气味。
  小顶双脚不能动弹,双臂也没什么力气。两个侍女除下她的衣物,将她推进了池水中。
  小顶赶紧低头一看,双腿安然无恙,并没有变成鱼尾,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只是普通的水。
  两个侍女替她擦干身体和头发,替她换上了衣裳,将头发编起,用鲜花和宝石妆扮她。
  这些衣裳与她平日穿的青衫和袍子大相径庭,层层叠叠的轻纱和珠链交缠勾连,式样倒和她初来乍到时穿的那身有些像,不过要华丽得多。
  好在他们没往她身上穿金链子,小顶松了一口气,便任由他们往她头上插戴。
  她本就生得极美,这般盛装起来,更是难描难画。
  梳妆完毕,两个侍女引着她走进右边的宫殿。
  这宫室奢靡至极,到处是织锦、鲛绡、凤羽,穹窿上描金绘彩,四壁却是锃亮的镜子。
  中间一张大床,总有十张普通的床那么大,床前却是一方巨大的圆形水池,小顶一闻香气便微微变了脸色,这是能把人变成鲛人的池水。
  魔君衣衫不整靠在床上,银发随意散落下来,铺了满枕。
  见少女看着池水露出惊骇的神色,他的心情似乎越发愉悦:“不急着用这水池,一会儿你会喜欢的。”
  两个侍女把小顶放在床上,躬身一礼,然后静静地退了出去。
  他们一退出宫殿,便有一堵厚重的紫晶墙落下,将入口封得严严实实,堵上了所有退路。
  魔君欺身上来,长指在她咽喉处轻轻一抚:“王妃的声音那么好听,不叫可惜了。”
  一股凉意划过肌肤,小顶忽然又能发声了,她立即道:“你要和我双修?”
  魔君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当真有趣。”
  小顶道:“我听人说,要看对了眼才能双修。但是你太丑了,我不喜欢。”
  魔君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千万年来,他还从未被人说过丑。
  他打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妃一点教训,伸出手,正欲掐住她的脖子,却见手指迅速变粗变短,缩得像只白面馒头,胳膊也迅速缩短变圆。
  不止是手和胳膊,他整个身体像吹了气一般膨胀起来,迅速变成个圆球。
  “你做了什么?!”
  小顶长出了一口气:“吃了点能让你变好看的药。”
  她被带出地牢时便服下了魔幻玉容丹,只是这药起效有点慢,还好来得及,不然她就得和这个丑八怪双修了。
  魔君变成了球,身体中的经脉自然也和瘦时有所不同,体内的魔气运行受阻,对小顶的禁锢便是一松。
  小顶忽然觉得手脚又能动弹了,他一看魔球的脸,吃惊地“咦”了一声,他身子是变圆了,脸却变成了师父的模样,还怪好看的。
  小顶双颊微微一红,定了定神,不敢耽搁。这一着不过是攻其不备,修为厉害的人便是成了球,也有的是办法压制她。
  她趁着手脚能动,赶忙从灵府中掏出刚炼好的千字文抛到空中,卷轴“刷拉”一下展开,飘在魔球眼前。
  魔球一个不防,看了个正着,忽觉头脑一阵晕眩,耳边有人轻声吟唱:“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竟是鲛人蛊惑人心的歌声!
  普通鲛人的歌声对魔君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最多助助兴。但是这歌声经过小顶身体的淬炼,比原先的歌声精纯百倍,加上魔君还在变成球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便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歌声直直地灌入魔球心底,他莫名生出一种读书的渴望,对着卷轴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
  后面一个“昃”字却是不认识。
  魔球正冥思苦想,那卷轴一亮,从里面冒出一只金光闪闪的鞋子,照着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抽。
  与此同时,鲛人在他耳边轻声哼哼:“学海无涯苦作舟,别气馁,再来一遍……”
  魔球被那鞋子一顿猛扇,在床上滚来滚去,冷不丁撞到床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只听“喀拉拉”一阵响,床头忽然高高地翘起来。
  小顶吓了一跳,伸手胡乱一抓,却只抓住一条轻薄的鲛绡幔子。
  幔子“嘶啦”一声断裂,小顶和魔球一起滑落下去,“扑通”、“扑通”两声,双双掉进了床前水池里。
  小顶心道不好,不等她爬出去,双腿遇水便似融化一般,使不上力气。
  就在这时,紫晶墙壁外忽然有细密如网的银光闪过,忽听得“哗啦啦”一阵巨响,厚重的晶墙碎裂成了无数片,碎片落下,堆积成小山丘。
  苏毓提剑一纵,越过碎晶堆成的小山,双目赤红地冲进内室,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怔。
  床前浴池中漂浮着一个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颗肉球,身上还布满了红红的鞋印。
  那肉球眉眼竟与他自己有几分相似,一头银发散在水中。
  肉球见到苏毓,张嘴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苏毓:“……”
  他不去理会那古怪的肉球,挥剑将床幔斩落,一片狼藉的大床上却空无一人。
  “小顶,你在哪里?”他扬声道。
  忽听身后池中“哗啦”声响。
  苏毓转身一看,只见池中金色光芒一闪,他这才发现,水下还有一物,只是方才被那肉球的银发遮挡没看清楚。
  此时定睛一看,却是一尾金色的鲛人,脸在水下看不见,但苏毓的心却莫名往下一坠。
  那鲛人破水而出,拨开湿漉漉的长发,吐出个泡泡,一张嘴,声调却像是在唱歌:“师尊,我在这儿呢——”
  苏毓连忙伸手去拉她,手却径直从她胳膊中穿过。
  第59章
  苏毓心口像是被谁重重地锤了一下, 闷闷作痛。
  他小时候曾听师父说起过七魔谷的传说。据说那些入谷清剿魔君残部的大能并没有死,而是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去了另一个世界。
  说是清剿魔君残部, 其实是打着清剿的幌子进七魔谷搜刮魔族世代累积的珍宝。
  归藏当时的掌门,苏毓的师祖,秉持着祖师爷“有钱没命花, 挣了也白搭”的遗训, 没去凑这热闹,也严禁门下弟子靠近七魔谷。
  归藏不止躲过一劫,门派近百年的壮大也和这件事不无关系——当时几大宗门都有大能折在七魔谷中,有几个大宗甚至就此一蹶不振,给了归藏冒尖的契机。
  不过也正因如此,归藏对此事只是知道个大概,苏毓方才在外面见到那些鲛人, 才知道那“另一种东西”指的是什么,也明白了当时几大门派大费周章下禁制封谷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几个不成气候的魔君残部,却是为了门派的颜面。
  然而现在变成鲛人的是自家徒弟, 苏毓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眼又干又涩,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傻徒弟兀自不觉,继续用唱歌似的音调道:“魔幻之玉容丹兮,吃了能变圆,师尊没变圆兮,是何缘由?”调子竟还有些遗憾怅惘。
  她又用鱼尾拍拍水面, 接着唱:“一朝变作鲛人兮,与师尊如隔万里,看得见摸不着兮,如何是好?看得见摸不着兮,如何是好?”调子有些苦恼,却依旧轻快。
  许是因为变成了鱼,这小傻子似乎更傻了,若是换了往常,苏毓应该嘲笑她两句,但此时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小顶见师父似乎不太开心,体贴唱道:“师尊之来迅如风兮,想是气海又见底……”
  苏毓心里有些发堵,他总拿气海说事,这回气海真的快见底了,他甚至不知道眼下这情形还能不能填上,却有生以来第一次没在意气海。
  他没好气道:“气海不空便不能来救你?”
  小顶心说你每次都气海空了,谁知道这回又不空了,没心没肺地接着唱:“师尊之气海兮,据说浩瀚无垠,不知为何兮,一日三空……”
  苏毓捏了捏眉心:“先出去再说。”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旁勤勤恳恳念千字文的魔球,仿佛这时候才发现他,嫌恶道:“这什么鬼东西?”
  小顶绕着池子边游边唱:“邪魔之君王兮,大字不识……”
  摩球好不容易念到“鸟官人皇”,叫他们一打岔,不小心跳过了一行,那鞋底板毫不容情,噼里啪啦又是一顿毒打,打得池子里水花四溅。
  小顶在池子里翻了个身,欢快地甩甩尾巴:“大字不识兮,还想双修……双修不成兮,变成个圆球。变成个圆球兮,有点眉清目秀……”
  苏毓一听的目光瞬间凝成了两道冰锥,仿佛要把那颗圆球钉穿。
  他冷笑道:“区区鼠辈,也敢借着那老东西一口魔气兴风作浪。”
  小顶惊讶地摆摆尾,听这意思,原来魔君是假的?难怪连千字文都不会念,她正好用歌声表达自己震惊的心情,刚起了个调,被忍无可忍的师父打断:“别唱了,好好说话。”
  鲛人能用歌声惑人,以他的定力虽不至于顶不住,但也不是毫无影响,被她几句一唱,他原本苍白的双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红。
  小顶这才发觉自己方才不知不觉唱起了歌,变了鲛人之后,她虽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迷失心智,但也染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毛病,比如忍不住戏水,比如不由自主把想说的话唱出来。
  若非师父提醒,她自己还没发现。
  就在这时,半空中的千字文忽然燃烧起来,魔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算摆脱了千字文的摧残,“腾”地从池水中一跃而出,在地上滚了一圈,让脸朝上对准苏毓,眯了眯眼,眼神中充满了危险的意味:“本座便是圣域之主,区区黄口小儿,也敢造次。”
  可惜他摆脱了千字文,却抵挡不住魔幻玉容丹的威力,气势大打折扣。
  苏毓眼皮都没抬一下,不慌不忙地抽出剑:“那老东西虽说也是个半文盲,倒不至于连篇千字文都认不全。”且百年前他年纪虽小,却也记得魔君在十洲掀起的腥风血雨,当时的六大宗门被迫联手,数百高手围攻他一人,才将他杀死。
  那魔头自视甚高,即便躲在老巢里韬光养晦,也不至于满脑子就这点破事。
  他接着道:“听说老魔头身边有只魅兽,颇会讨他欢心,引得他做了不少荒唐事,令一干部众与他离心。老魔头死后,残部要杀那魅兽泄愤,却遍寻他不得。”
  顿了顿:“原来是躲在这地下迷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