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此时,床上的北堂尊越却突然间猛地抬起头,看向远处,北堂戎渡一愣,随即好象也发现了什么一般,亦是扭头看去,只见层层翠青色的软帏旁,正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北堂戎渡见了此人,心中登时大震,连忙推开身上的北堂尊越,胡乱抓过床头的一件青袍披在身上,那人云髻高挽,长裙曳地,然而此时一张艳若桃李的雍容面孔上,却满是不可置信之色,正是北堂戎渡的亲外祖母许昔嵋,方才北堂父子两人情热投入之余,自然失了平日里的警惕,并没有分神去关注别的,再加上许昔嵋修为极深,因此直到她进到内殿,北堂尊越蓦然觉察。
北堂戎渡脸色微白,饶是他向来心计百出,但眼下这种局面,被外祖母将自己与亲生父亲‘捉奸在床’,却任是大罗神仙也开脱不了的,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震惊,涩声道:“您……”
“…… 这是怎么回事!渡儿,你说!”许昔嵋终究是一教之主,数十年来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此时强行定住心神,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厉声喝问道,她今日撞见此事,完全只是意外,只因前时北堂戎渡将小儿子北堂新出生的消息送到了苗疆,许昔嵋接到书信,得知自己又有了一个小曾外孙,心中自然十分欢喜,于是便挑了日子启程,去中原看望孩子,正好今日才抵达京都,她乃是北堂戎渡的外祖母,在东宫自然是来去自如,不必通报的,谁敢拦她,因此方才直接来到北堂戎渡的寝宫,便走了进来,却万万不曾想到,竟然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三百零四. 孽缘
一时间殿中死寂,三个人都是一声不出,许昔嵋脸色微微发青,目光死死地盯了北堂戎渡片刻,随即就把冰寒的视线扫到了一旁的北堂尊越脸上,虽然她先前从未真正见过北堂尊越,但方才一进来时看到那张与北堂戎渡轮廓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哪里还可能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尤其是这个男人的神情气度,实在太像当年的北堂晋臣……想到这里,许昔嵋的眼神微微一黯,但随即又重新凌厉了起来,牢牢逼视着身裹长袍的北堂戎渡,她万万也没有想到,她最心爱的外孙,竟会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北堂尊越做下这等乱了世道伦常,遭人唾弃的事情!
北堂戎渡此时心慌意乱,不复平日里的冷静机敏,只下意识地把身上的袍子扯了扯,弄得整齐一些,哪怕这只是徒劳,根本无济于事,而北堂尊越却是在一开始微微一愣,看着许昔嵋那张美丽惊人的面孔那样的容貌,除了气势雍容之外,活脱脱就是当年北堂迦生前的模样。
这么一来,自然连想也不必想,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但北堂尊越显然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只将剑眉微微皱起,似乎就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开口,却不经意间发现身边的北堂戎渡正神情游移不定,一副又是羞愧又是极度难堪尴尬的样子,脸色忽青忽白,一只手可能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地抓着北堂尊越的一角衣袖,指头紧紧蜷缩着,北堂尊越见状,脸色便不由得柔和了一些,伸手揽北堂戎渡在身前,轻声劝说道:“……傻孩子,怕什么,朕在这里。”
“…… 你给我放手!”许昔嵋猛地一声厉喝,完全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声音已近低吼,北堂戎渡闻言,身体微微一震,而北堂尊越听了,却只是略作一顿,丝毫也没放开北堂戎渡的意思,只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个美丽惊人的女子,金色的冷冽凤目微转,一只手轻轻抚摩着怀里北堂戎渡的发丝,根本就无动于衷的架势,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将北堂戎渡往怀里揽得更紧了些,许昔嵋见此情景,怒火已近冲霄,当下杏眼中射出刀锋一般的利芒,横眉一字一字地道:“……北堂尊越,我叫你放手!你这个无耻无伦常的男人,北堂晋臣竟有你这样的儿子!”
北堂尊越剑眉一拧,眼中有杀气一闪而过,暴戾而凛冽,但旋即就又面色如常,不紧不慢地用五指轻轻梳理着北堂戎渡的长发,冷冷一笑,道:“……什么时候北堂家的事情,要由外人来插手了?”许昔嵋见男人那副悠哉游哉地样子,还有那眼,那眉,那嘴唇,当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北堂晋臣,想来北堂戎渡只不过是容貌有六七分与他祖父相似,而这北堂尊越,却在气质上都与他父亲北堂晋臣有些仿佛,一时间许昔嵋心中一酸,几乎便痛痛快快地掉下泪来,可她毕竟不是普通的软弱女子,这种酸楚的情绪也只是在心头一闪而过,当下立时定住心神,怒极反笑,言语字字如刀,说道:“不错,我许昔嵋对你而言,只是一个外人,但我对渡儿来说,却是他亲外祖母,他母亲的亲娘!你这般待我外孙,还有何面目称得上是个‘人’?”
此时北堂戎渡正伏在北堂尊越怀中,心中仿佛有一股窒息感,六神无主,满脑子都是被亲人撞破秘密的愧意,实在有些无颜去面对自己的外祖母,这种情绪使得北堂戎渡有些瑟缩,想要发抖,那股沉重的窒息感,压得他有点儿快要透不过气来……北堂尊越清晰地感觉到儿子的心情以及身体上的微微轻颤,便顺手一捞,拥紧了北堂戎渡,正色道:“……戎渡,你在怕什么?”说着,面向许昔嵋,忽然间朗声嗤笑,仿佛是要宣告所有权一般,环住了北堂戎渡的腰,傲然道:“……朕一向做事,与他人何干,朕想要怎么样,没有旁人可以置喙的余地!”男人说着,突然握紧了北堂戎渡的双肩,两眼牢牢攫视住正忐忑难堪,几乎想要逃避的情人,冷声低叱道:“你怕什么!你跟朕早已拆分不开,连人都是朕的人了,如今还能够去到哪里?!”
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呆了一呆,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许昔嵋已再看不下去,银牙一咬,再容不得丝毫的回寰,只见香风拂动间,整个人已经闪电般来到了北堂尊越近前,春葱似的纤指一伸一探,一个照面就扣住了北堂戎渡的一条手臂,同时发力向自己这边扯来,便要劈手夺了外孙,下一瞬,另一只手已经并掌如刀,狠狠斩向北堂尊越的右肩,北堂尊越冷笑一声,眼中那一丝尖锐杀气有质而无形,翻掌便击,不过眨眼之间,双方就已交换了数招,下一刻,两人一左一右地各自抓住了北堂戎渡的一条手臂,互相冷目而视,彼此的目光交锋之际都带着锋利冷硬的颜色,冰寒得找不到哪怕一丝温度,径直将北堂戎渡朝自己的怀里拽去。
“……好了!”一声沉沉的低喝忽然响起,北堂戎渡的手臂猛地用力一振,甩开了抓着自己的这两个人,同时也让周围团团弥漫的杀气一滞,随后缓缓散去,此时北堂戎渡脸色青白不定,嘴唇微微翕动着,一绺漆黑的乱发悄然滑过额前,紧握成拳的双手在袖中隐隐颤栗不已,见他这个样子,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悠然自若的北堂尊越眼神一凝,英俊的脸孔上终于有了几分郑重之色,一时间凤眸略转,看向北堂戎渡,缓缓开口道:“……怎么,戎渡,你想说什么?”
一旁许昔嵋妙目冷冷,菱形的朱唇紧抿作一线,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仿佛有什么摔裂的尖锐碎片在空气中兀自飞转,牢牢迫视住北堂戎渡,用目光紧紧抓攫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亦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渡儿,有话你便说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仿佛感觉到了许昔嵋那语气里出离的愤怒以及冰冷彻骨的痛心疾首,北堂戎渡的心口一紧,指尖忽然漫上凉意,竟是有些惶然,他下意识地游目回顾,目光就落在了北堂尊越的身上,下一刻,衣袖忽然被人轻轻扯动了一下,北堂戎渡本能地低头去看,就见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他的袖口,同时便听见北堂尊越安抚性地淡淡道:“…… 朕在这里,无论是谁,也没资格逼你。”
这句话语气平平,然而北堂戎渡满心的难堪却好象全然被这淡淡的一句给抚平了,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垂眼看着地面,默不出声,北堂尊越也没有催他,一双眼睛只是这么专注凝视着,看着垂头不语的北堂戎渡,就好象看他不够的模样,那目光当中有无限复杂的情绪,最终又都化作温柔之色,只是那眼底却流转着什么,仿佛在期待着某种答案和表态,要把北堂戎渡看透一般,北堂戎渡久久地沉默着,忽然间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许昔嵋,声音里流露出明显的绵软无力,低声道:“您跟我去书房再说罢……”话音未落,许昔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北堂尊越已声音铮铮,冷笑着道:“……有什么话是朕不能听的,嗯?就在这里说!”
“……爹,就当我求你了,听我一回。”北堂戎渡苍白的手指死死抓住北堂尊越的袍袖,那指尖用力得几乎都快蜷曲了,北堂尊越微微一顿,旋即目光就对上了北堂戎渡一双蓝色的瞳仁,那里面看起来温温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波澜,但下方紧抿的薄薄嘴角却明显泛出一抹刀锋般决绝的弧度,北堂尊越牢牢盯了他的双眸片刻,随后便忽然冷冷哼了一下,再不出声了,算是暂时的妥协,北堂戎渡见状,这才轻轻抓住一旁许昔嵋的手,低低道:“……您跟我来罢。”许昔嵋面色如霜地看了北堂尊越一眼,终究没有再做出什么事,随着北堂戎渡一起出了寝殿。
祖孙二人来到书房,北堂戎渡摒退周围一概人等,亲手关上了门,等他一回过身来,就见许昔嵋面色阴沉如铁,冷冷道:“……现在再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人了,渡儿,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和那北堂尊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他……你跟他明明是骨肉父子,怎么竟做出这等丑事!”许昔嵋说着,饶是她一生经历过太多事情,此刻身子也仍然都在微微轻颤,明显是气得发抖,一副痛心疾首之态,北堂戎渡咬一咬牙,神情凝滞发涩,趋前道:“我跟他……我跟他的事情就和您刚才看到的那样,就是那种关系,您没有看错。”许昔嵋倒抽一口冷气,原本心里那点微弱的侥幸之意顿时就被北堂戎渡的这一番话冲得干干净净,她霍然看向北堂戎渡,目光灼灼逼视着外孙,仿佛正在极力抑制着怒气,额头有青筋微微暴出,勉强压住心头那汹涌的怒火,右臂倏然抬起,手指直直地指向北堂戎渡,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很快,许昔嵋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眼中精光一烁,低喝道:“渡儿,你说,是不是他逼的你?”
许昔嵋仿佛找到了一个站得住脚,也能让自己勉强接受的理由,立时一把抓住北堂戎渡的手臂,厉声道:“……是那混帐逼迫你,是不是?北堂家的男人没有什么好东西,性情凉薄冷血不说,又风流成性,你生成这副容貌,北堂尊越那没人伦的东西又怎么会放过你?”北堂戎渡看她一眼,心下忽然就有些发苦,不由得涩然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却又十分明确地反驳道:“不是,他没有强迫我,也没有仗着武功和权势威胁我,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胡说!”许昔嵋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而上,浑不觉自己的嗓音已变得尖利之极,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冷冽神气,整个人如同浸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一般,一张倾城容颜当即遍染严霜,她几不可觉地颤抖着纤细的指尖,指着北堂戎渡,声音也好象有些喑哑和尖锐,姿容如冰似雪,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可能是自己愿意的?……那混帐可是你亲爹!”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他儿子,他是我爹,我跟他都姓北堂,流的是一样的血,这些我全都知道……”北堂戎渡的神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两只眼睛就如同明净无波的湖水,清澈得仿佛没有任何杂质,嘴角微微噙着一丝微笑,就好象孩子般让人心疼的笑容,上午淡薄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投在他皎洁光滑的脸上,拖出不明显的阴影。北堂戎渡微微抬起双眸,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外祖母,徐徐舒颜轻笑,道:“……是我自己愿意的,他没有逼我,我愿意跟他在一起,无论他是不是我父亲……没错,我是他的儿子,可我不是很在乎。”
“……你在说什么胡话!北堂尊越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迷药,竟让你连神智都不清楚了?说出这种没有脑子的话来!”许昔嵋的语气当中透出难以抑制的震惊之意,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北堂戎渡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整理了一下衣袍和头发,然后双膝一矮,缓缓跪了下去,声音似是平稳如水,却又字字仿佛刀锋一般划过许昔嵋的心口,道:“孙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也没有给我灌什么迷药……他北堂尊越是我父亲也好,是大庆的皇帝也好,我都不是很在意,我只知道一件事情,他是北堂尊越,他一直都待我很好,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是我北堂戎渡喜欢的男人。”
时间仿佛静止在此时,周围静悄悄的,死寂一般,许昔嵋沉默着,北堂戎渡说上一句,她的脸色便阴沉一层,待到最后,一张粉面几乎是变得铁青,秀美的眉目间完全捕捉不出有什么可以分辨的情绪,只有身子在微微颤抖着,突然,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个耳光重重抽在了北堂戎渡的脸颊上,染成玫瑰色的长长指甲保养得极精致,因为气怒交加的缘故,将北堂戎渡的脸不小心划出了一道半寸左右的伤痕,上午的日光中,许昔嵋盛怒之下,脸色青白,两只玉手微微颤抖不已,高耸的胸口被激得起伏不定,死死盯着北堂戎渡,厉声喝道:“……我打醒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小畜生!枉你平日里千伶百俐,比哪个都聪明得多,如今却竟然让那么个混帐男人勾了魂儿去,白白长了这么大!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许昔嵋说着,越发愤怒,狠狠地瞪了北堂戎渡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紧握起了拳,随即厉叱一声,又是怒又是叹息,几乎伤心欲绝的样子,朝北堂戎渡道:“……真是糊涂东西!他北堂尊越是你爹!跟你亲娘生出你来的男人!他当初害了你母亲还不够,现在又要来祸害你!这种人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意,落在他手里的人,早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北堂尊越根本就没有心,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你以为你能得了什么结果?他只是在玩一玩你罢了!”
脸颊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痛楚,一丝腥甜的味道迅速在口腔当中蔓延开来,同时嘴角似乎有一缕温热的液体缓缓蜿蜒而出,北堂戎渡从小到大只被北堂尊越打过几回,却也没下过这么重的手,至于许昔嵋,更是把他疼爱到心坎儿里,连一重话都没有说过,更不曾动过他一根指头,但眼下,却气怒攻心到这等地步……北堂戎渡从未见过外祖母这样暴怒,不觉低头垂眼看着地面,胸口一窒,便咳了起来,他极力压抑住低咳声,指尖冰冷,胸口堵得就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样,一口气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难受之极,他剧烈咳了几声,既而缓慢将头抬起来,一双凤目清明如镜,灼灼看着面前的美丽女子,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他不是在骗我,我都知道的,他待我,不是说说而已……他没有害我,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害过我半点。”
许昔嵋听了这番话,顿时大怒,深恨北堂戎渡执迷不悟,随即双眉一竖,愤然再次扬手,就要再将一巴掌用力打下去,但就在此时,却看到北堂戎渡眼光平静,毫无躲避之意,那双眼睛,那种顽固决绝的神气,像极了让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许昔嵋的心底像是潭水被风蓦然吹皱了一般,有一刹那的失神,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眉宇间忽然就有些萧索之色,颓然道:“……孽障,孽障……”一时间终于耐不住,眼圈儿已是红了,依稀有水气凝在眼眶当中,容色悲悯,双手捧起北堂戎渡的脸庞,出言道:“……我的傻孩子,你怎么敢信他?你一向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了傻,栽了跟头?北堂尊越这个人,二十年前就是天下有名的无情冷血之人,他可是比你祖父北堂晋臣还要铁石心肠,你怎么敢真的信他啊!”
许昔嵋平日里纤长精致的柳眉拧成无法解开的死结,满脸憔悴之态,不复往日的妩媚雍容,声音也低弱下去,只那一双杏眼中还隐隐流淌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悲悯怨恨之色,她尽量平复了一下心情,深深地望着北堂戎渡,以手抚着外孙的肩,沉声道:“……渡儿,你告诉外婆,你跟北堂尊越之间的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久了?”北堂戎渡微微仰头,凝目看着许昔嵋的容颜,轻声说道:“是我十四五岁时的事情……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年了。”他知道自己惹得外祖母伤心了,因此说完这些之后,便只微低了眼睛,不再言语,许昔嵋闻言,眼角顿时微微一搐,银牙便已经深深咬起,嘿然道:“好几年前……那时候你才多大一点儿年纪,不过还是一个孩子而已!你当时可以说是年少无知,不懂事,可他北堂尊越却已经有三十多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心智还不成熟,他身为父亲,却借机诱骗你,哄你入毂……傻孩子,你这是被北堂尊越迷惑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已经长大了,立刻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他没有迷惑我,也并没有哄骗我,而我也不是小孩子,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开了,反而却只觉得有些心安和轻松,谁知许昔嵋听了这话,更是气恨难平,怒道:“我跟你说不清楚,你分明是已经中了北堂尊越的毒了,任凭我怎么说你也听不进去的,我只与那混帐男人分说一番,去会一会他,我要问问这位天子,为什么他当年害了我可怜的女儿还不够,现在又要害了我的外孙一辈子!”许昔嵋说完,就欲转身拂袖而去,北堂戎渡哪里敢让这两人在这种情况下碰头,顿时大惊,快速膝行两步上前,手疾地一把抓住许昔嵋的裙角,还未等对方开口,就已抱着外祖母的腿,紧张之色满面,急声诉道:“您别去找他,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我娘当初心中喜欢父亲,那也不是谁去逼的,至于我自己,也没有哪个来教唆哄骗,跟他有什么相干?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走!”
“你糊涂!”许昔嵋又气又急,冷声喝道:“此事万万不行,先不说别的,只讲他是你亲爹这一条,你就有什么面目去见人?”说到这里,又想起北堂迦来,眼圈不觉泛红,凄声道:“渡儿,你娘当初犯过的错,你现在怎么也要去重蹈覆辙?你想一想,你跟北堂尊越的事以后若是被人知道了,天下人会怎么看?你的儿女要怎么看你?你想清楚!”她越说越是伤心,双眼定定地迫视着外孙,北堂戎渡跪在地上,面色微白,却仍然死死抓着许昔嵋的裙角不放,冷静道:“别人怎么看,我管不着,天下人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去,我不在乎这些……至于佳期他们,我是他们父亲,他们如果因此对我疏远,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北堂戎渡,不是为了别人而活。”说着,松开了许昔嵋,既而静静伏下了身子,额头重重碰在光滑的地面上,叩首道:“您疼我为我好,我都是知道的,可是父亲他对我情意深重,他待我的好,我一生也报答不完,既然如此,眼下我便向外祖母请罪,请您恕孙儿做事荒唐,我实在是万万割舍不下他……我曾经答应过的,这一生绝不会辜负他,除非我死了或者他死了,不然永远也不会与他分开!”
许昔嵋如遭雷击,目光死死看住北堂戎渡,面色白了又白,只用手颤颤指着他,胸口不断地起伏,有心想说什么,却说不上来,北堂戎渡见此情景,继续说道:“……我既然身为男儿,对他有过许诺的,那么,一言既出,就再无反悔回头之意,只要他不负我,我就决不会负他!”
闻得此言,许昔嵋原本失望痛心的眼神骤然一软,仿佛被刺中了什么深藏的柔软地方,无数尘封已久的往事都被翻了出来,那是多么遥远以前的事情了,当年好象也有一个人曾经对她说过这些话,那时她还很年轻,就依偎在那个人的怀里,听见对方许下了不负她的诺言,却不知道命运之颠倒诡谲,莫过如此……一时间心情复杂难言,心底涌出不可遏制的疼痛,良久,许昔嵋的心神从往事中怅怅收回,将目光重新落在北堂戎渡的面庞上,她凝视着心爱的外孙,片刻之后,幽幽道:“你告诉我,渡儿,你究竟怎么样才能放下他?北堂尊越……真的不是你正确的那个人。”北堂戎渡兀自一怔,随即就忽然低低一笑,道:“若是这太阳可以不升起,四季可以不更替,人心可以再没有杂念,那我定然就可以与他一刀两断,再不提起。”
听了这番话,许昔嵋却是愣了愣,旋即沉默下来,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怔忡,仿佛是思绪被积年的什么东西给扯得飘忽不定,末了,忽然一滴晶莹的水珠就掉在了北堂戎渡的脸上,烫得人只觉得痛,许昔嵋努力自持着,仿佛无限酸楚,伸手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脸庞,目光当中如同有烛火微跳,缓缓道:“我的傻孩子,你怎么这样死心塌地?你们北堂家的男人没有长情不变的,个个凉薄,怎么却出来了你这么一个异类?”北堂戎渡抬头凝望着她,久久道:“……您说的也许没错,其实从前我原本也以为,自己这辈子无非就是过一过娇妻美妾在旁,坐拥天下各色美人的日子,就这么快快活活地安乐到死,也是很好的。”北堂戎渡说着,顿一顿,却是忽然笑了起来,那笑若有似无的,仿佛很远,也仿佛很近,他微微笑着,略一迟疑,抬头定定看着许昔嵋,虽然是轻叹,但声音里却分明有着刚硬的神气,道:“……可是这世上却偏偏还有一个北堂尊越,这是我自己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这么看重一个人,他高兴了我也觉得高兴,他生气的时候我也会很担心,也许我投胎做了他的儿子,就是为了见到这么个人,我天生就是得认识他,如果这不是姻缘的话,至少也是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