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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漫漫人生恍如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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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刘希淳缓缓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华美的纱帐,再来他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正犹豫着自己身处何地,忽见榻旁的洛霞正打着盹,充满担忧的面容显得更加消瘦。
  刘希淳一阵怜惜,正想伸手触去,忽听一阵高呼道:「爹爹,王爷醒了!」
  刘希淳犹自一惊,不一会儿便见到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看那服色应是三品官员,却见他一入门便跪了下来,高声道:「下官浙江巡抚叶炳然,救驾来迟,还请王爷治罪。」说完逕自磕了三个响头。
  刘希淳抬头望了他身后的洛风、老欧以及一个身着青袍,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是当日在春花楼画舫上结识的叶灝天。
  此时刘希淳思绪已復,看到这个态势,他大约推估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名手持铁扇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正是叶灝天,接着自己就被救到他们家来了。
  刘希淳捋清楚后连忙请叶炳然起身,向他道:「叶叔叔,多年不见,就别多礼了。」
  叶炳然拱拱手道:「下官本要携犬子至城郊游玩,岂料刚出城门,灝天便说附近有高手在打斗。我们连忙疾驰,发现竟有奸人欲偷袭您,幸好灝天反应快,这才没酿成大祸。」
  刘希淳本想起身,却觉得使不上力来,他只好躺着道:「叶叔叔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唤我希淳吧。不过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丝毫无法用力?」
  叶炳然听了连忙向前,一面将刘希淳扶起一面道:「刚刚听灝天说,您因为耗尽内力,可说是命悬一线,幸好根基深厚,残馀的一丝内息护住了心脉。皮肉伤请大夫看过了不碍事,却须在床上休养几天,恢復气力。」
  叶炳然近身时,刘希淳细细观察了这位好久不见的叔叔。只见他年过五旬,仍是神采奕奕,五官轮廓分明,和叶灝天有七分相似,不怒自威,颇有威仪。
  话说叶炳然是靖嘉十四年乙未科的进士,他现在的完整头衔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提督军务巡抚浙江。这巡抚不是一般常设职务,通常由皇帝派遣尚书,侍郎,都御史这些高官巡抚地方,事毕復命。
  所以他虽是以浙江巡抚的身份广为人知,正式官职却是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也就是凌钧的下属。
  刘希淳听了稍为安下心来,向叶灝天道:「多谢叶兄出手相救,不过叶兄可查明偷袭之人的身分了吗?」
  叶灝天道:「淳公子不必客气,那人虽然全身包裹的密不透风,但金黄色的头发及鬍鬚却没有完全掩住,身形异常高大,在武林中应该也找不出几个,再加上那湛蓝眼睛跟手中的大锤,小弟猜测,此人便是邪教中的「魔狮」唐邵!」
  刘希淳听后疑惑地道:「这唐邵好歹也是至尊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行事怎会如此鬼鬼祟祟?
  竟还用暗器偷袭!不过这也太巧了,我才刚和欧阳德拚了个两败俱伤,他就正好现身,难道他早已在旁潜伏,而我们却丝毫没有察觉?」
  却见叶炳然抚着长鬚,笑道:「唐邵武功再高,见到我们官兵出巡,人多势眾,还不得逃之夭夭。不过希淳当真了不起,那欧阳德是成名三十馀载的武林名宿,南方武林的领军人物,没想到就这么死了。还有这次长生教实在太过猖狂了,我已下令即日起,整个浙江境内将大肆搜捕邪教教眾,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刘希淳道:「有劳叶叔叔费心了。」
  忽见门口走来一名灰衣姑娘,那服色有点像道姑装扮,但她看起来约只二十五六岁,且容顏清丽,实不像槛外之人。
  见到刘希淳面上的疑惑神色,叶灝天笑道:「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柳诗妍姑娘是我们家的客人。大夫刚刚把脉,说您积鬱已久。不知您可否愿意让柳姑娘帮您开解开解?她在我们江南啊,可是声名远播的大贤人呢!」
  叶家父子本担心刘希淳会有一番推辞,岂料他也没犹豫便道:「久仰柳姑娘大名,传闻姑娘有大智慧,无所不知,便劳烦姑娘了。」刘
  希淳当日在茶馆早就听闻过这号人物,又怎愿错过结识的机会。
  柳诗妍见了刘希淳面无恭色,也不下跪,只是福了一福道:「小女子见过王爷。」神色清冷,旁人也看不出她的喜怒。
  刘希淳少年心性,也不觉有甚么,只是直挺挺地打量着她。
  却听柳诗妍道:「这种程度的积鬱,我需施术方能解开,还请间人暂避。」
  她的语调中有种令人不敢违抗的威严,眾人虽然疑惑,但见刘希淳摆摆手,也只能向外散去,洛风也拉着姐姐走出门外。
  眾人隔着帘子偷望,却只见两人只是对谈,毫无异样。
  许久之后,柳诗妍拿出几味草药,还有一纸符籙。接着不知用了甚么手法,火光一闪,符纸化为灰烬,与药材和于水中示意要刘希淳喝下。
  刘希淳没有抗拒,柳诗妍望着他一饮而尽之后,便转身出室。
  看到充满疑惑的眾人,柳诗妍只是淡淡地道:「让他深深地睡一觉吧,醒来之后便没事了。」
  说完头也不回,逕自离去。
  其实所谓的咒术,不过是利用话术引导对方勾起潜在意识,再加上类似麻痺效用的药草,最后会使人在脑中构筑出一个幻想氛围,也就是熟睡后进入的梦境。
  柳诗妍博览群书,通达哲思,又对医术颇有研究,这类话术引导对她来说并不是甚么困难之事,但当时的人们还未能接受如此新颖的观念,柳诗妍只好称其为咒术。
  刘希淳只觉意识逐渐模糊,等到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幽深的长廊中。
  他揉揉眼,警觉地观望着四周,右手下意识按上剑柄,缓缓向前行去。
  左右两侧墙上掛着各种人的头像,细细一瞧,有王府的婢女侍卫、司礼监的黄凯、紫嫣公主的四婢、叶炳然,还有江南六才子等等。
  再往前走,刘希淳看到了欧田、凌家姊弟、皇上,以及云氏父子等好多好多人,虽然未必泉都喊的出名字,但确实都有印象。
  直到行至长廊的末端,刘希淳看到一扇青色的门,他无从选择,便将手放至门把上,缓缓地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类似书房的小空间,但见除了墙上掛着几张画,并无其他摆饰,刘希将门闔上,慢慢地步入室内。
  他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左右两墙分别掛着两幅画,正前方则掛着五幅画像。
  他略一思索,决定先向右方行去。
  稍微走近,刘希淳微微一震,因为画像上之人,正是自己两个最好的兄弟,傅宇轩及凌枫辰。
  这些画比方才长廊上的大多了,他细细看着画上两个好友,左首傅宇轩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定睛一瞧才发现,他竟身着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服饰,刘希淳不明就里,转而望向右方。
  凌枫辰手持折扇,仍旧风度翩翩,但刘希淳却觉得有些不协调。
  他蹙着眉头,打量数眼才发现,画中人宽大的衣袖下,竟缺少了右臂。他惊讶地退了数步,不敢再看,转而走向房间的另一头。
  刘希淳抱持着疑惑的心理,踱步至房间的左侧,这头一样放了两张画像。刘希淳瞧都不用瞧,远远便知道画上是他的父母。
  左侧画中,薛氏和蔼的笑容,彷彿在向离家已久的刘希淳招手,他有些忍不住心中的酸楚,转眼瞧向右方,看到上一任的广陵王刘厚真,眼眶中的泪水就忍不住蓄势而出了。
  画中的刘厚真衣着华贵,却有着副俊美而冷峻的面孔,和刘希淳有八分相似。
  刘希淳想起严厉的父亲,自己对他是又敬又怕。但如今再次看到这栩栩如生的画像,刘希淳才惊觉,自己对他的依眷是多么的深。
  刘希淳向后一步,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对着两幅画像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转头向馀下的那面墙行去。
  小室中最大的那面墙,掛着五幅画卷,刘希淳走近一看,嘴角微扬,五张画上各俱风采的五位美人。
  他环顾了一会儿,喃喃道:「霞儿、紫嫣、凝月、凝雪…咦!这位姑娘是谁?」
  他发现最右边的画卷上,竟是一名自己素未见过的女子。
  刘希淳忍住疑惑,先走向最左边的画前,那画中女子身着白裙,乌黑的长发随兴地束于发后,瑰姿艷逸,举手投足皆流露出倾倒眾生的媚态,正是金陵第一名妓,洛倾城洛霞
  刘希淳笑望着画中跃然纸上的美人,目光下移,人像下还有一幅墨画。
  不看还好,一望大吃一惊,那画上画着一株夭折的花枝,还有正被烈火吞噬的古琴,不只如此,他一眼便认出,画中的乐器,正是自己送给洛霞的绿綺琴。
  刘希淳大愕:「这怎么可能,折花焚琴?」
  他瞥见画卷底部还有几行字,于是强忍着凌乱的思绪,细细读道:
  芙蓉花开满洛城,万斗烟霞醉世人。孤标傲世俗谁隐,独秀花丛不染尘。
  遇仙郎,盼运转,奈何春短命多折。空言诽谤摧花手,临风洒泪葬花魂。
  刘希淳脑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不安感也越来越深,他稳住心情,闔上眼细细思索:「这真是太奇怪了,从宇轩身着父亲官服,到枫辰断臂,还有霞儿这的绿綺遭焚,这些怪异的画像和诗词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重整心情,来到第二张画卷前
  。画上姑娘身穿大红宫袍,乌黑的长发上插着金凤簪子,月眉星眸,冰肌玉骨,举手投足散发着高贵端庄的气质,这等天姿国色,除了紫嫣公主可又有谁呢?
  刘希淳却发现画卷上的谢紫嫣黛眉微蹙,虽然不掩盛顏,不过那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让他非常担忧。
  紫嫣人像下的小画上画着一台纺织机、一方白帕子,那帕子上金光点点,似乎绣着些甚么。
  刘希淳瞇眼一瞧,那帕子上用金线绣着的几个字,他缓缓辨识:「苦思相见翻无语…」
  这精緻的织功,也只有谢紫嫣绣的出来。
  刘希淳细细咀嚼句中涵义,忽然惊道:「语无翻见相思苦?」
  没想到竟是句回文,也只有刘希淳这等才情,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现端倪。
  望向画卷尾端,同样写着一首诗,刘希淳好奇地唸道:
  谁人不爱牡丹花,花开时节动京城。淡极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无痕。
  他心想:「用这几句形容紫嫣,尤其是淡极始知花更艷,倒真是极为贴切。」
  接着又往下唸道:
  悵望公子持簫去,谁知女儿心事繁。闺阁深锁韶华逝,转眼又见一年春…
  刘希淳心下一紧,暗惊:「持簫公子?」
  看到那句闺阁深锁韶华逝,想起画中紫嫣眉头深锁的样子,刘希淳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