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漆黑,路灯下人影幢幢,迎面吹来一阵清冽的北风,韦若星打了个寒战。她紧紧挽着林知夏的手臂,林知夏大义凛然地说:“学姐你冷吗?我把外套脱给你。”
韦若星笑着摇了摇头。她正要开口讲话,后背忽然一暖,有人把一件西装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那外套是纯黑色的,法兰绒精纺的好料子,她不用回头就知道外套的主人是谁。
她如同一尊石像般定格在原地。
她听见谭千澈的声音:“你这几年在国外,过得还好吧?”
韦若星转过身来对他说:“我过得有滋有味,你呢?”
谭千澈身穿一件白衬衣、一条黑色西服裤。他的袖扣早就解开了,露出半截精壮结实的手臂。他曾经用这双手搂过她的腰,但也仅此而已,他们没有接过吻,更没有上过床,只有一段懵懂纯洁的早恋。
昨日梦如流水过,谭千澈淡淡地答道:“我也还行。”
他双手揣在裤兜口袋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怎么看她。
林知夏顿时警惕起来。她很清楚谭千澈混乱的生活作风。谭千澈甚至记不清那些女生的名字,为了防止混淆,他一律用“宝贝”作为代称,“宝贝”的真实数量是个谜团。
但他只字不提私生活,笑问:“你的现任男友,是你导师的学生吗?”
“不是啊,你看错了,我没有男友。”韦若星回答。
谭千澈很奇怪地收敛了面上的笑容,语气平实而严肃,像在公事公办:“谷立凯带了一个量子计算的大组。大组里分了几个小组,我在量子比特电路小组,做过量子算法,有机会我们合作一篇论文。”
韦若星侧目看着林知夏:“你在不在量子比特小组?”
林知夏略显腼腆地说:“我穿梭在整个量子计算的大组里,我什么都学。”
韦若星对她展颜一笑:“要是有机会,我们合作一篇论文。”
“好的,学姐!”林知夏爽快答应。
谭千澈的嘴角抽了一下。他低头看着人行道上的砖石缝隙,韦若星就把西装外套还给了他:“用不着这个,我不冷了……”
他忽然说:“对不起。”
韦若星的手腕僵在半空中:“你跟我道歉?”
“我年轻时,性子太傲了,”谭千澈接过那件西装,搭在左手的臂弯上,“我把自己当天才,看谁都嫌笨,看谁都犯蠢。我喜欢你又瞧不起你,是不是伤了你的心?”
韦若星咬唇。她拢紧风衣,神色决然,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算了。”
她转身要走。
谭千澈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你再让我看一眼,跟我说说你过得好不好……”这句话是真心的。他太久不讲心里话,猛地爆发,指尖就开始颤抖,抖得厉害,像是帕金森综合征的晚期。
韦若星甩开他的手。她背对着他说:“我今年九月份博士毕业,毕业了就回国,在上海工作,找好了教职……这次来你们学校,我想……”
她酝酿了很久,也没讲出自己想要什么。
谭千澈和她离得很近,她往后退一步就能撞上他的胸膛。可她向前走,没有回头:“今天上午,我听人说,你身边的女孩子没断过。算了,你多保重。”
林知夏快步追上她:“学姐!”
学姐却说:“对不起啊林知夏,我有点不舒服,先回酒店了,改天我去看你写的代码。”
“学姐,我送你回酒店。你想吃什么东西吗?我给你买。”林知夏主动提议。
学姐朝她挥了挥手:“我认识路,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林知夏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她的背影在路灯下越来越远,逐渐融入深广无边的夜色。
*
夜凉如水,寒风凛冽,谭千澈穿着一条布料昂贵的西装裤,坐在路边一块布满灰尘的石砖上。他屈膝弓背,整张脸埋入阴影中,颓废萎靡落魄潦倒,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林知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喊了一声:“学长。”
他不抬头。
林知夏认识他一年多,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他总是吊儿郎当、自信满满的,到处勾搭小姑娘,或者被小姑娘勾搭。他是物理学院的助教,为了杜绝助教与学生的牵扯,他不回应所有物理学院的女生。至于其他学院、其他学校的美女,他基本来者不拒。
这种做派,多么奇怪,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
在《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书中,男主人公得不到女主人公的爱,便以自我放纵的形式排遣生活的孤单和寂寞。男主人公的名单上罗列了长长一串女人的名字,每一个女人都和他有过一夜风流。
林知夏想起书中的片段描写,叹了口气,镇定地说:“学长,我给杨术文打过电话了,让他来接你。学长你把外套穿好,不要感冒了。明天我们要开学术交流会,你是量子比特电路的主讲人,你不能倒下。”
谭千澈没搭理她。
她一溜烟跑得更远:“我走了,拜拜。”
林知夏飞快地回到寝室,打开电脑。她急于倾诉内心的困惑,可是江逾白的qq状态是离线。
她单击电脑的记事本,匆匆忙忙敲出一大段话:“以前我们探讨过爱情,今天我有了一个新的观察。我的一个学长,他有好多女朋友……他的女朋友也有自己的男朋友,他们保持着开放式关系。俄罗斯学者尤里·谢尔巴特赫在他的著作中分析了‘开放式关系’。尤里·谢尔巴特赫认为,原始部落里的男女具有更多的自由,因为原始部落支持真正的群体开放式关系……那个学长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今天晚上,他见到初恋,为什么还会表现得很消沉?”
写到这里,林知夏心头一震。
她记录谭千澈的反应,回忆自己读过的书籍,这都是站在学术研究的角度上。她以为自己能轻易看穿一个人,事实证明,她了解得太少,她并不懂人心。
林知夏陷入思考。她复制了记事本的那段话,粘贴到了qq对话框,一键按下发送……
就在这个时候,林知夏猛然发现,她打开的不是江逾白的聊天框,而是林泽秋的!
林泽秋和江逾白都使用了qq默认的系统头像。
最恐怖的是,林知夏刚发送完消息,林泽秋就突然上线了,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林知夏吓得关掉了电源,扣紧了笔记本,裹着柔软的被子,缩在寝室的小床上。
第91章 时间标量
林知夏的那一段话,在林泽秋看来,正如晴天霹雳一般。
“开放式关系”这五个字,恰如一把尖锐的大刀,狠狠戳进林泽秋的双眼。
开放式关系!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下流、浪荡的东西!
简直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林泽秋刚洗完澡。他用一块毛巾盖住脑门,冷静了几秒钟,手指“噼里啪啦”地狂敲键盘。
他邻床的哥们名叫詹锐。
詹锐面目俊秀,心思聪颖,只可惜他天生口吃,说话结巴。他盯着电脑屏幕,磕磕绊绊地说:“你、你、你妹妹……”
林泽秋没有回头。他肃声警告道:“这是我家里的事,你别往外头讲。”
詹锐连忙答应:“我、我、我不……”
另一位室友扯着嗓子喊道:“秋哥的妹妹怎么了?”
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淌,落在形状分明的锁骨上。林泽秋擦了一把脖子,叹声说:“没事,你们睡你们的,我这儿有点家务事要处理。”
三位室友都见过林知夏。他们都知道,林泽秋有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妹妹。他们可以开林泽秋的玩笑,但不能调侃他的妹妹,谁敢开口调侃,那就只有一个“死”字。
此事涉及了林知夏,室友们纷纷装聋作哑。
安静的环境有利于思考,林泽秋洋洋洒洒地写了八百字,毫不留情地痛批“开放式关系”,严词警告林知夏远离她那个垃圾学长。如果学长敢对她出言不逊、动手动脚,那林泽秋一定会让学长付出代价。
林泽秋打完最后一个字,头脑逐渐清醒了。他重新了一遍妹妹发给他的消息。他注意到,妹妹说:“以前我们探讨过爱情……”
他和林知夏探讨过爱情吗?
他仔细回忆,好像是有那么一次,林知夏问他相不相信爱情?说实话,他根本不相信虚无缥缈的“爱情”。他只相信自己的双手双脚。他要靠劳动赚钱,打一辈子光棍,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林泽秋胡思乱想了很久,林知夏仍然没有回复他。他给她打了个电话,然而她的手机关机了。
这也难不倒林泽秋。
林泽秋去探望林知夏的时候,碰巧遇见过林知夏的室友邓莎莎。林泽秋要来了邓莎莎的手机号,以防林知夏在学校遇到什么意外,无法接听他的电话。
眼下,机会来了,林泽秋很礼貌地发了一条短信给邓莎莎:“邓莎莎,你好,我是林知夏的哥哥林泽秋。我问一下林知夏在寝室吗?明早七点我去学校门口等她。”
邓莎莎正躺在床上吃薯片。
手机震动了两回,邓莎莎喊了两声:“夏神!夏神!你哥哥找你!”
林知夏从被子里钻出来:“我哥哥找我?”
邓莎莎嘴里含着薯片,口齿不清地说:“你哥哥问我,你在不在寝室,明早七点,他要来学校门口等你。”
林知夏慌了起来:“完蛋了。”
“你怕你哥哥吗?”邓莎莎好奇地问道,“你哥哥挺帅的啊,话不多,不烦人。”
林知夏在床上躺平,盖紧她的被子。她的床单和被罩都是纯棉的,浅白色为底,印着几颗粉红色草莓。她躺在草莓编织的世界里,怀中抱着小企鹅,一本正经地说:“你没见过我哥哥话多的样子。明天早晨,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学校门口。”
邓莎莎在脑中幻想了林泽秋喋喋不休的模样。她捏住薯片袋子,憧憬道:“夏神,我向你许愿,保佑我能遇见一个和你哥哥同档次的帅哥。”
林知夏谦虚地说:“不,我哥哥不算最帅。”
“你哥哥这个帅的程度刚刚好,”邓莎莎感叹道,“更帅一点的男人,我掌控不了,我和他相处的时候,容易变成舔狗,迷失自我,那样不好。”
临近十一点,寝室熄灯了,昏暗夜色侵染了狭窄的空间,室内漆黑一片。林知夏侧躺在床上,暗自回想她和江逾白相处的时候,有没有迷失自我呢?她的意识在黑暗中变得混沌。她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邓莎莎把林知夏喊醒。
林知夏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起床洗漱。她穿上毛衣和外套,忽然发现邓莎莎正在对镜梳妆,冯缘在给邓莎莎扎头发。
邓莎莎指挥道:“梳高点,往高了梳,显得精神。”
冯缘一手抓着她的头发,带着一丝起床气,不耐烦地问:“你要不要扎冲天炮?”
邓莎莎高声发问:“夏神,哥哥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林知夏哪里知道她哥哥对异性的喜好?依她所见,她哥哥和女生起码要保持三米左右的间距。三米之外,不分男女。她只能说:“不用特意准备,做你自己吧。”
“懂了!”邓莎莎打了个响指,“哥哥喜欢清纯自然的,我画个裸妆。”
*
三月倒春寒,清晨刮冷风。
邓莎莎和林知夏在将近七点的时候抵达了学校门口,林泽秋已经来了。他还给林知夏带了一份早餐。那早餐包括一杯温热的豆浆,一张夹了烤肠的鸡蛋卷饼。
林泽秋把卷饼从纸袋里剥岀来,林知夏扶着他,咬了一口饼。他几乎在喂她吃饭,还问她:“好不好吃?”
“好吃,谢谢哥哥。”林知夏含糊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