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丹怡笑着回答:“有钱的男富豪,和名校女大学生约会,给她们付学费和生活费。”
林知夏懵懂地问:“这种情况常见吗?”
“很少见,微乎其微。”苗丹怡手指翻飞,勾出一只蝴蝶结。
林知夏的指尖挑起绳子:“有没有sugar mummy(糖娘)网站?有钱的女富豪,约会名校男大学生。”
“没有吧。”苗丹怡说。
林知夏若有所思。
苗丹怡打趣道:“你想建一个sugar mummy网站?”
林知夏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我正在尝试用‘解构主义’分析问题。”
苗丹怡“啊”了一声,林知夏更详细地解释道:“解构主义的意思是,看似固定、不变的结构是可以被重塑的,从新的角度出发,就能衍生新的意义,解除中心化的固定思想……我又想起了区块链的构造,区块链的核心理论也是‘去中心化’。”
苗丹怡沉默不语。
林知夏滔滔不绝。她从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谈到解构主义,又谈到卡尔·波普尔和托马斯·库恩的科学哲学理论,讲到后来,她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些,江逾白和温旗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们完全听不懂林知夏的哲学名词。
*
这一天傍晚,回家的路上,林知夏牵着江逾白的手,对他讲出心里话:“我觉得,我遇到的人和事越来越复杂了。小学和中学,大家的目标都只是学习,在学校里,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江逾白应声道:“现在还不算复杂。等你博士毕业,出了校门,经常要和别人打交道……”
“我懂,”林知夏抱住他的手臂,“韦若星学姐跟我讲了,大学教授很忙,要联系学校、企业、各级单位。教授的工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轻松。”
她自言自语道:“我应该能适应。我想做的事情,都能做成。”
“当然,”江逾白给她鼓劲,“我永远支持你。”
也会永远保护你。他心想道。
林知夏却表现得很独立。
江逾白提议,他陪她参加导师晚宴,但她委婉地拒绝了。
林知夏认为,她能妥善地处理这件事,平息组内的纠纷,修复大家的关系。
她的第一步计划实施得很成功。aishwarya学姐答应了她的请求。晚宴举行的当天,aishwarya提前半小时抵达餐厅,与林知夏、温旗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
长桌上盖了一层白布,银质刀叉、餐盘摆放整齐,蜡烛幽幽地闪着火苗,悬挂于天花板的吊灯光辉璀璨。林知夏的座位刚好位于吊灯底下。她喝了一口柠檬水,润了润嗓子,语气欢快地向学姐打招呼。
今天晚上,林知夏化了淡妆,身穿一条浅黑色的渐变星空长裙,还戴上了江逾白送她的心形项链——她的装束令人惊艳。aishwarya学姐看了她几秒钟,夸她漂亮迷人,她笑得更开心了。
然而,转向温旗时,aishwarya的态度严厉了很多。
她不苟言笑地问,温旗为什么要把她被投诉的事情写得那么详细?
温旗只说:“sorry,i am sorry.(对不起对不起)。”
温旗的长相非常英俊。他脸型匀称,鼻梁高挺,眼角微微上挑——这本来是很好的外貌特质,但他偏要扭过脸,只用眼尾的余光偷瞄学姐,给人感觉他很瞧不起学姐。
学姐顿时暴怒,压抑着嗓音,骂出一长串话。
林知夏愣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学姐在说:“你听了本科生的话,就把他们的抱怨当成了事实!你知道我付出的努力吗?我为每一个本科生制定了培养计划!他们却在背后骂我是巫婆,你还帮他们狡辩。”
林知夏立刻辩解。她相信温旗没有恶意,她希望学姐冷静。
学姐一点也不冷静。
她要求温旗在全组同学的面前,正式向她道歉。
温旗陷入龟息状态。他低下头,呼吸变得缓慢。
无论学姐怎么刺激他,他都不再回复一个字。
林知夏试图阻止学姐单方面的进攻。
学姐连问她三个问题:第一,学生达不到你的预期,你会不会失望?第二,你能不能控制自己不伤害任何人的情绪?不打击任何人的自尊心?第三,你在实验室里天天和同等水平的人讨论问题,以为全世界都是聪明人,脱离这个环境以后,你还能对普通学生保持平和的态度吗?
林知夏斩钉截铁地答道,她不会失望,她能保持心态平稳。人与人之间的差异造就了不同的个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完全符合她的预期。
aishwarya的目光长久地凝注在林知夏的脸上。
aishwarya意味深长地引用了一句网络名言:“just because you are right does not mean i am wrong.(你是对的,不代表我错了)。”
这时候,组内的同学陆续出现。
他们坐在长桌边,低声交谈起来。
aishwarya有意无意地瞥向温旗。
整张桌子上的同学似乎都在看他。
他手肘支着桌面,双手交握,挡在额头之前,众人以为他信教,正在做饭前祷告。
他们组里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帅哥。那帅哥也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就和温旗一起祷告起来,餐桌上弥漫着神圣祥和的气氛,温旗却突然出声了。
温旗用流利的英文说道,首先,他要向学姐道歉,他发邮件损害了学姐的声誉。其次,他不是故意要写邮件的——除非提前准备了稿子,否则,他没办法通过面对面的交流来描述一件事。
至于,为什么要把投诉事件写得那么详细……
是因为他的记忆力太好了。
他说:“对此我深感困扰。”
林知夏仿佛找到了知音:“我懂你,真的很懂你,我也是……我有好多事情忘不掉。”
然而,温旗鼓足勇气做出的解释,并未打动aishwarya学姐。aishwarya的脸色仍然没有丝毫缓和,直到导师带着他的夫人姗姗来迟,aishwarya方才露出了一丝微笑。
*
这顿晚餐一共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导师压根没提学术上的事情,他讲了不少大学里的趣闻——到了这时候,林知夏才发现,导师和他夫人的情商其实都很高。他们轻松地营造出愉快的氛围,好让大家欢聚一堂。
林知夏感觉自己学到了。
不过,温旗和aishwarya学姐的矛盾仍未解决。
聚餐结束后的次日早晨,林知夏给江逾白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他建议林知夏不要追求完美的社交关系。aishwarya要求温旗当众道歉,温旗已经做到了,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林知夏对着手机“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钟,她忽然说:“学姐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江逾白声音很温柔地哄她:“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不,”林知夏自我反省道,“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我有没有伤害你的情绪,打击你的自尊心?你跟我讲实话。”
江逾白隐隐记得小学四年级时,他的生存斗志就是“打败林知夏”,他梦想亲耳听见林知夏说“江逾白,你好强呀,我输了,你饶了我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忘记了当初的目标。
阴差阳错之下,他听见了林知夏的道歉:“江江江江逾白,如果那时候,我让你难过了,对不起,我……”
他打断她的话:“别说对不起。”
他缓声道:“能从小认识你,我只觉得幸运。”
泪水一瞬间涌上眼眶,林知夏带着鼻音说:“你真好。”
江逾白还没回应她,林知夏就诚实地说:“我刚才给哥哥也打了个电话。我问哥哥,我有没有伤害过他,他说我一个月才给他来一次电话,他已经把我从他的记忆里删掉了……”
江逾白冷笑一声:“没关系,你下个月再给他打电话,让他猜猜你是谁。”
这一回,林知夏没有采纳江逾白的建议。
她在书桌前的台历上写道:“多给哥哥打电话,从一个月一次,升级为半个月一次。”
*
2012年的十月末尾,林知夏的生活步入了正轨。
研究组内,一切如常。
温旗会在每天早晨八点准时抵达实验室,下午五点收拾东西回家。哪怕刮风下雨,天气阴冷,他从未迟到早退过一次。
他和aishwarya见面,还会相互问好——不过,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交流。
为了补偿温旗,林知夏执意与他合作了一篇论文。她把论文实验的一半工作交给了温旗,温旗确实完成得非常出色。他还完善了林知夏的一个理论推导步骤,用另一个基底来表述推算式。
林知夏接受了他的启发。连续一周,他们都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商量论文内容。
温旗发现,林知夏能理解他的所有思路。
哪怕他形容得晦涩难弄,哪怕他描述得零碎残缺,林知夏也能飞快地领悟他的深意。他不再排斥与林知夏交谈。他们的分工协作越发顺利起来。
到了十二月上旬,林知夏的论文初具规模。她把论文提交给导师,导师又帮她改了好几遍,赶在圣诞节来临之前,林知夏把论文投了出去。她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告诉温旗:“我们一定能投中!”
温旗说:“好!”
圣诞节期间,学校放假,整个实验楼变得空荡荡的,欧美国家的学生基本都跑回去过节了,林知夏依然坚守阵地。
出国之前,谷立凯老师曾经对她说,戒骄戒躁,脚踏实地,你一定能成功。
因此,林知夏的学业目标不再是“两年内读完博士”,而是“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完最多的工作”。
对她来说,圣诞假期与工作日没有任何不同。她每天依然早出晚归,中午就坐在办公室里,捧着饭盒吃午饭。江逾白邀请她去伦敦过新年,她拒绝了他,因为她又有了新的研究思路——她更想待在实验室里解决自己的问题。
新年将近,江逾白与他的朋友们去了伦敦。
2012年12月31日晚上八点,江逾白给林知夏发来几张烟花盛放的照片。他说,他看见烟火就会想起去年八月的那天晚上。
林知夏记得,那天晚上,她对他表白了。
而现在,他根本没提“表白”两个字,却引发了她的浮想联翩。
林知夏坐在寝室的床上,暗暗地想,江逾白是不是在给她下套?
她摊开一本论文,大脑仿佛分成了两半。
其中一半大脑在想:量子计算机的最大意义是解决量子问题,传统计算机再厉害也无法突破这样的极限。
另一半大脑却在想: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这是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的忍耐极限。
她拿起手机,给他发送一条消息:“我好想你。”
江逾白秒回:“你看看楼下。”
林知夏惊讶地扔开手机。她跑到窗户旁边,望向地面,只见江逾白握着一束玫瑰站在一盏路灯的下方。凛冽寒风中,他站得笔直,灯光给玫瑰罩上一层朦胧雾色,就像梦中的景象一般亦真亦幻。
林知夏的心脏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