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宁府之后,南巡队伍继续往南至杭州,到杭州的第二日,康熙带人去钱塘视察潮汛,胤礽和胤禔则被留下了在杭州。
胤礽乐得清闲,一送走了康熙便吩咐人备马准备去西湖游玩,临出门前,胤禔来见他,笑问他准备去何处,胤礽干笑了两声,说道:“大哥似乎挺闲的。”
“是没什么事,看太子爷似乎要出门,便想着,若是太子爷不嫌弃,捎上臣一块如何?”
“不行。”
“太子爷……”
“走吧。”
胤禔微微有些意外:“你答应了?”
“我说不答应你能不跟着去吗?”
“不能。”
“那不就是了。”胤礽眼带嘲讽地睨了他一眼,大步先走了出去,胤禔笑着跟了上去。
马车缓缓驶出了他们驻下的官邸,向着城西而去。
半个时辰后,从车上下来,胤禔半抬起了头,看着飘起了细雨的天空,笑着道:“老天爷还真是不给面子,太子爷亲自前来一览西湖美景,它倒是下起雨来了。”
杏色的油纸伞打了起来,胤禔朝着胤礽身后的太监伸出了手,对方很自觉地就把伞递了过来,胤禔撑着伞与胤礽面对面站着,冲他微扬起了下颚,眼里满满都是笑意:“殿下,让臣陪您一块游湖如何?”
胤礽不置可否,笑着与他错身而过,胤禔眼里闪动的笑意越加明亮,转身与他并肩一块往前走。
这个时候,在北国已然是落叶飘零的时节,西子湖的桂花却开得正浓,远山如黛,水如烟,虫鸣鸟啼,鸿雁南飞,细雨绵绵,秋风贴着面颊温柔地拂过,胤礽和胤禔撑着同一把伞,慢慢走到了断桥之上,远处的寺庙传来了悠悠钟响,胤禔轻笑起来:“这里的景色倒果真是名不虚传。”
胤礽停下了脚步,微眯起了眼,举目远眺,默默不语。
许久过后,胤禔突然问他:“太子爷,你听说过白蛇传的故事吗?”
“嗯?”
“一条为了报恩的白蛇化作人形,与她的恩公在这断桥上重逢,此后共结连理,夫妻恩爱了几年,蛇妖被和尚抓了,被镇在了山塔之下,从此便再不能见天日。”
胤礽点了点头:“听过。”
“挺感人的是吧,真是可悲,可叹。”胤禔慢慢说着,似是唏嘘不已。
胤礽瞥了他一眼,难得好心地没去扰了他伤春悲秋的雅兴。
“往时至湖上,从断桥一望,魂销欲死。”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之后,胤禔缓缓念了起来,偏头冲胤礽扬起嘴角:“今日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前人这话的意思。”
胤礽嗤道:“销魂欲死,你别逍遥过头了。”
胤禔往他身边贴近了一些,道:“保成,你以为何为人间最逍遥之事?”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胤礽说完便又摇头:“也不见得。”
胤禔失笑:“金榜题名时,你我今生怕都是没这个机会了,至于洞房花烛夜嘛……”
胤禔的声音低了下去,胤礽挑起眉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胤禔顿了片刻,才慢慢笑着道:“没试过,是不是真的销魂欲死现下还不能评说。”
“大哥屋子里不是已经有两个漂亮的宫女了?怎么?还不够让大哥销魂的?”
原本带着调戏人的心思与胤礽说这番话的胤禔被他这么一反问,反倒是尴尬了起来,无奈说道:“她们就只在外头伺候而已,我真没让她们进过屋。”
“你何必急着跟爷解释?”
“……”
“不说话了?”
“太子爷,我似乎曾经说过你若是喜欢那两个宫女,等你有需要的是我送给你便是,你又何必这么牵肠挂肚地惦记着。”
胤礽白了他一眼:“不必了,大哥自个留着吧。”
胤禔赶紧转移话题,手指着桥边不远处的一处茶棚,道:“太子爷,我们去那坐坐,喝口茶吧。”
胤礽没有答他,却转身先走下了桥。
卖茶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家,因为天气转凉又下起了雨,这个时节来游湖的人其实并不多,这种路边的茶棚更是没几个人光顾,胤礽两个却是兴致盎然地坐了下去。
老人给他们奉上茶,笑着介绍道:“两位小少爷别看我这茶棚简陋,这茶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胤礽看那茶盏里漂浮着的叶子色泽嫩绿,清淡的香气隐隐袭来,啜上一口,入口鲜爽甘醇,便称赞道:“果真是好茶,很不错。”
何玉柱取了银子出来给那老人,老人家一看为难道:“两位小少爷付铜板就好了,这么大的银子,我这找不开。”
“找不开便不用找了。”胤礽随口说道。
“那不行,”老人连忙摆手:“这锭银子够我用一整年的了,就两杯茶,哪能收这么多。”
胤礽见他不要也不坚持,便让何玉柱付铜钱,何玉柱尴尬道:“爷,奴才身上没带铜板出来。”
最后是胤禔的奴才方顺给付了茶钱,老人得了铜板很高兴地让他们随意就退了下去。
胤禔一边给胤礽慢慢倒着茶,一边笑着道:“太子爷,你这是镇日在这深宫之中,不知民间之事,如今这世道,这些百姓是宁可收铜板也不要银子,你给人一大锭银子,人也不好用出去。”
胤礽闻言有些诧异:“此话怎说?”
胤禔放下茶壶,抿了口茶,叹着气道:“太子爷,你知道一两银子值多少铜钱吗?”
“一千?”
“官价上是这样没错,不过你若是拿着一两银子去市面上换,能换到九百铜钱就已经很不错了。”
胤礽撇了撇嘴:“这又是为何?”
“因为铜钱少,有人私下熔化铜钱为铜,从中渔利,一两银子按官价兑成铜钱,得一千,将这一千铜钱熔化,可得铜八斤,而以一两银子直接够买,只可买铜七斤,这样一来化铜钱为铜便能获利一斤铜价,这买卖是不是很好赚?”
“就因为这样,市面上的铜钱才会越来越少?”胤礽冷哂道:“能干出这种勾当的,光凭那些商人怕还没这通天本事,是官商勾结吧,按你所说,朝廷征税,那些百姓能交得起的只有铜钱,而交上来的铜钱便被这些唯利是图的官员拿去铸铜再中饱私囊,胆子倒是真不小。”
胤禔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雨水落在草棚上再淅淅滴落地上,隔离成一片雨帘,胤礽转过目光,望着雨帘外越加飘渺的山水,许久,才缓缓说道:“这雨景还挺好看的。”
胤禔也偏过头去,道:“雨又下大了。”
胤礽转过了心思,看着远处隐匿在云雾之后若隐若现的塔尖,半响过后,突然问道:“你先头说的白蛇传,那白娘娘可是就镇在那雷锋塔下?”
胤禔失笑:“保成你还真信啊?”
“民间传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就算真信了又如何?”胤礽故意与之抬杠。
胤禔再次给他倒茶,抚平他的情绪:“不如何,其实这也算是寄托了民间百姓对美满姻缘的一些期望,愿意相信也未尝不可。”
“美满姻缘?”胤礽嗤道:“这不是一出悲剧吗?”
“至少过程是美好的,轰轰烈烈的,天长地久这种东西多半是可遇不可求,曾经拥有过就够了,再说了,就是悲剧才能成为千古绝唱让人津津乐道每每提起都唏嘘又扼腕啊。”
胤禔说得认真,胤礽听了却是嘲讽道:“爷第一次知道,大哥也有做诗人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