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龙?”
“是。”
那就是真与胤礽有关了,想到在济南时,胤礽提议康熙回京之后再审于成龙,原来他的用意是在此,于成龙会知道户部的事情应当是胤礽透露与他,只是……胤礽为何又会知道?
胤禔闭了几闭眼睛,前一刻他还沉浸在胤礽的笑脸和轻言软语里不可自拔,后一刻面对的却又是冰冷赤|裸地现实,而这些,似乎还都是他自找的。
“既然皇上都知道了,那再做无谓挣扎也无用,等着领罪吧。”胤禔冷冷说完,转身便走。
回毓庆宫后,胤礽喝了碗醒酒汤,觉得身子舒服了些,一时也睡不着,便倒在了榻上闭目养神,两刻钟过后,何玉柱进来低声禀报:“爷,施少爷来了。”
“让他进来吧。”胤礽懒懒道。
施世范进来请过安,见胤礽闭着眼睛脸色不大好,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胤礽却又突然睁开了眼,问道:“有事?”
施世范点了点头,禀道:“皇上已经审问过于巡抚了。”
“当真?”胤礽听闻一下来了精神:“然后呢?”
“按照太子爷您安排的,于巡抚都已经和皇上都说了,再加上之前闽浙总督的口供,小臣想,户部这次怕是会有大麻烦了。”
胤礽笑着又闭上了眼睛,嘴角的弧度却是弯了上去:“爷卖个人情给他们也没什么,倒是爷的四弟,这回是如愿以偿了。”
胤禛是去年底今年初才入的户部,户部尚书佛伦是明珠的朋党,户部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与他们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对胤禛这个才初入部衙的小阿哥,大多数人都不怎么看得上眼,也没将之当回事。胤禛在户部别说实权,连说话的份都没有,当然他却也不恼,面上做出一副谦虚讨教之态,私下里却是暗暗开始查户部的底细。
大概是没人会想到,这个才入朝堂的小阿哥会有这样深的心思,并没有怎么防着他,所以胤禛这么一查就让他发现了其中某些见不得人的猫腻,就比如这挪用治河银两中饱私囊之事。
这事与佛伦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捅到康熙面前去整个户部上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只要户部来次大换血,胤禛要上位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便有了可乘之机,只是胤禛知道之后却也不急着去与康熙禀报,他才入朝堂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得罪部院大臣,这种傻事他并不乐意做,于是他便找上了胤礽。
胤禛打的什么主意胤礽自然一清二楚,他自个不愿意去与康熙说便想指望着胤礽去说,总归那些都是明珠朋党的人,换了他们于胤礽也有好处,胤禛原以为胤礽定然不会拒绝,可胤礽却有些不以为然,他原本不想让胤禛这么称心如意便嘴上敷衍着他。后来是有了于成龙的事情,胤礽想到这桩事,觉得可以借题发挥,由于成龙的嘴里说出来,他汗阿玛必然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于是便给胤禛写了封信,让他将证据给备好,到时候康熙清查起来也好应对,然后又使人私下里联络上了于成龙。
于成龙虽然骨头硬,但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听了张英的劝谏便接受了胤礽的那套说辞,在康熙询问之时,先是声泪俱下悔过,表示自己做错了但绝非出于妒忌使然,只是对户部贪墨河银的做法看不过眼才会暗示漕船退出中河作为抗议,如此已经平息转移了康熙大半的怒火。
再然后于成龙又接着表示对靳辅之提策他亦无异议,弹劾靳辅也是因为他靡费河银,又与户部众官员牵扯不清,他的如此作为并非刻意针对于靳辅,绝对只是对事不对人而已,再加上先头已经和他串好词的闽浙总督王骘的供词,如此一来,康熙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落在了户部官员串通一气私吞河银之事上,对于成龙的处置便是高高吊起,又轻轻放下了。
施世范道:“太子爷,您如此帮于巡抚,他必会对您心存感激的。”
胤礽撇了撇嘴:“随便吧,举手之劳而已。”
只是动动嘴,就能给于成龙几个和胤禛那里卖人情,又能让明珠一干人等喝一壶的,他何乐而不为。
至于感激和回报,别人不说,至少他四弟那里,他是不指望的。
☆、对策
一大早,胤禔出宫上兵部衙门打了个晃,便想着去外城的四宜园等胤礽,今日一大早出宫之前,他已经让人给毓庆宫送了信去,约他在那里见面,虽然昨日与胤礽提起时,胤礽并未答应他不过到底也没拒绝就是,所以胤禔厚着脸皮自欺欺人就当他是默认了。
胤禔心里正高兴着,刚出了兵部的门,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来的是明珠府上的一个下人,对方低声道:“贝勒爷,明大人请您随奴才去一趟。”
“爷还有其他事,今日没空。”胤禔根本懒得理他,抬脚就想走。
“不会耽搁爷您太久时间的,麻烦爷了。”对方拦住他,坚持道。
胤禔没好气,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跟着他上了车去。
明珠在茶庄子里等他,说的自然是佛伦等人的事情,见了胤禔问过安之后也不多客套就直入主题,问他:“爷,您之前不是说这事能压下去嘛,如今这事情怎会弄到这个田地?”
胤禔不耐反问道:“之前我不是交代过让他们赶紧把账目给填平了,结果还是被人给查出来抓住了把柄,这事能怨得谁?”
明珠连连叹气:“吞下去容易,吐出来难啊。”
胤禔颇不以为然地劝道:“叔公,既然这事与你没多大干系,就别管他们了吧,免得再被皇上怀疑了。”
明珠之前被撤了职直到去年才复起,挪用河银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与他还确实没太大干系,原本胤禔根本懒得管,若不是明珠说佛伦还有点用,他根本就不会去花这个心思。
只不过明珠却是显然不这么认为:“贝勒爷,就算这事与奴才无关,奴才也不能不管啊,奴才是担心,皇上这次气恨了,将佛伦几个一刀子砍了,奴才要是不救,以后谁还敢帮着奴才帮着贝勒爷您做事啊。”
“哪能啊,最多也就是革职流放吧。”胤禔倒觉得明珠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了,统共也就动了不到二十万两银子,牵涉的人又多,总不能把户部上下都给砍了吧。
明珠不敢苟同地提醒他道:“贝勒爷,您忘了上回山西穆尔赛一案皇上砍了多少人?这回在六部之重的户部发生这样的事情,动的又是治河的银子,皇上向来看重河治漕运,他老人家能咽得下看这口气吗?更何况几年前户部才被毁钱铸铜之事牵扯已经被皇上记恨了一回,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
“唔……”这么一说胤禔便也犹豫起来:“这倒也是。”
“所以,爷,您看这个……”
胤禔示意他稍安勿躁,心思转了几转,于成龙能把这事禀报到皇上跟前去,若真是胤礽在背后指使的,胤礽与他应该并无交情才是,与于成龙走得近的人里头……那个张英似乎是胤礽的汉学师傅。
张英,张英……胤禔勾起嘴角,突然就笑了,睨了明珠一眼,道:“叔公,既然罪证确凿,走正道是救不了他们了,不如弄点旁门左道罢了。”
“贝勒爷的意思是?”
“叔公可还记得,去年皇上万寿前景山突现异石,被钦天监认定是祥瑞吉兆那事吗?”
“自然记得,那石头生得麒麟状,分外稀罕,现下不还在乾清宫后院里头供着嘛,其实实不相瞒,哪有什么天降祥瑞一说,那事不过是奴才几个想出来哄皇上高兴罢了。”明珠说着,却是不解胤禔突然提到这事的用意。
去年万寿前两天,康熙率众去景山射猎,半途中突闻一声惊雷,山顶巨石滚落,没入山林之中,亲眼所见此等异象的康熙一时好奇,便拉了马上前去查看,见那硕大的巨石横亘在山道之上挡住了去路,本有不悦,而当时紧跟在康熙身边的张英却是大笑起来,道:“皇上,这是祥瑞啊!”
康熙不解:“敦复何出此言?”
“皇上您看,这巨石其形似鹿,头上却是独角,全身有如披鳞,又有马蹄牛尾,可不就像是那传说中的神兽麒麟?麒麟乃上古仁兽,非盛世不出,皇上文治武功,仁怀天下,适逢此万寿之时,此山石从天而将,可不就是天降祥瑞,微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啊。”
张英这一说,众人自是纷纷附和,钦天监官员更是顺势吹捧,巧舌如簧,吹得天花乱坠,乐得康熙合不拢嘴,之后便下令将这巨石给运回了乾清宫里头去。
胤禔问道:“叔公,你和张英关系如何?”
提起这个明珠便没好气:“马马虎虎吧,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当初要不是奴才举荐,他如何能做得上皇太子的师傅从此平步青云为皇上看重,如今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了,反倒是看不上奴才了。”
明面上张英和明珠关系确实不错,甚至不少人都以为他与明珠也有结党之嫌,俩人之间走动颇多,平日里见了面也是颇为热络,所以如弄个祥瑞异象出来讨讨康熙欢心这样的事情,会一块做却也不奇怪,只是私底下,不管明珠如何拉拢,朝堂之上张英始终保持中立,只做分内之事,他虽是由明珠举荐上来,却并不怎么卖他的面子,而他尽心教导太子,也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一回的事情,胤礽有意卖了个人情给他,他却并无心逾越过问户部的烂事,为的也不过是救朋友而已。
“即如此,叔公便也不用担心他被皇上迁怒了,”胤禔笑着道:“其实要保住佛伦几个的命,让皇上从轻发落,倒也是有个法子,只要让皇上知晓,那被吞了的河银他自个也有份就行。”
“皇上也有份?”明珠一时惊疑,只是稍一思索便又明白过来,却又有些犹豫:“这法子倒是可行,只是……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胤禔哂道:“欺君又如何,你们做过的欺君之事还少吗,也不差这一回。”
四宜园。
胤礽已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戏喝着茶等了足有两刻钟,原本料定该比他先到的人却是迟迟没露面。
胤礽手里端着茶盏,不时地啜一口,眉眼间却是又掩饰不去的不耐。
何玉柱上前一步,低声禀报:“爷,奴才让人去打听过了,说是贝勒爷一早就离开了兵部,来接他走的人似乎是明大人府上的人。”
胤礽的手有一瞬间的顿了一下,随即便撇了撇嘴:“他倒是当真架子大。”
“主子爷来看戏喝茶怎么也不叫上奴才一块,奴才成天闲在府里,可也是无聊得紧呢。”
轻笑声在身后响起,胤礽连头也懒得回,雅尔江阿走上前,倒是先规矩地请了安,胤礽才微抬了抬下颚,示意他:“坐吧。”
雅尔江阿也不再客套,一撩衣摆,大模大样地便坐了下去,笑问胤礽:“太子爷,昨日说的那个五彩粽子,奴才带来了,您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