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闹灾荒便是拨钱拨粮,想来都是亡羊补牢之举,天下百姓有多少是连饭都吃不上的,你们比朕清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文,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胤礽面色严峻,说出来的话也是半点不客气,本想趁机拍一拍胤礽马屁把外头老百姓对皇帝昨日之举歌功颂德的话都传达给胤礽的一众官员一下子便都哑了声,不敢多说。
胤禔走上前来,弯腰拾起根枯草,握在手里用力捏了捏,一手都是灰,最后他转向胤礽,道:“这些都是干死了的稻穗子。”
胤礽不搭理他,胤禔自顾自地自言自语:“与其每一回都是发生灾荒之后再到处掉调粮,不如想点法子改良稻种,提高抗旱能力,增加粮食产量,丰年的时候若是粮仓能多一些存粮备着,碰上这大灾之年便也不会束手无策无计可施了。”
“说得倒是轻巧,”胤礽轻哼:“改良稻种、提高抗旱能力、增加粮食产量,朕倒也是想,光会说有什么用。”
胤禔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继续道:“从前我在盛京之时,想种那些瓜果蔬菜总是不得要领,后来还去请教过有经验的农户,多问一些人便能征集到更多的点子,经验都是实践总结出来的,光靠朝堂上那些大老爷们磨磨嘴皮子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我倒是觉得,皇上若是能花些功夫,一来派人去民间征集搜罗增产法子,汇总取精广而推之,总归皇上要开百科学堂,农学也是其中之一,学得人多了要推广开来想必便不是难事,二来招募那些真正有经验的农户和在这方面学有所成的有志之士,以朝廷给俸禄的形势组织他们从事这方面的试验和研究,,就像皇上拟建的火器研究院那般,同样可以再建一个农学研究院,而且比起研造火器,这个更关系到百姓切身利益,也更势在必行一些。”
胤禔说的火器研究院是胤礽正在做打算的,把火器的研造独立于工部之外单独成院以示重视,听胤禔这么提议,胤礽一时倒有些意外,再一想又觉得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便也就没有做声。
胤禔接着道:“农学研究院不单可以研究粮食增产的法子,兴许还可以研造发明新的更好用的农业器具,除此之外,从前你给我寄的那些红莓种子倒是提醒了我,许是可以找一找其他的粮食物种代替米麦,就算不能完全替代,也总比局限在这上头得好,遇到灾荒之年,能有其他的东西吃总比啃树皮要强些,我朝地大物博,我就不信还找不到可以填饱肚子的其他农作物,实在不行,还可以往海外找一找再引进呢?”
胤禔说完了,看着胤礽等他表态,胤礽却低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道:“主意不错,不过具体要如何操作,还得回去朕再找人详细商量过后再做定夺。”
胤禔看他表情不自在一时还有些迷惑,再一回想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当下也有些哑然了,后面两步一圈官员正竖着耳朵在听,他倒是提起了当日胤礽千里迢迢给他寄红莓种子的事情,难怪胤礽会觉得难堪。
不过说来,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只因为他们自己心里有鬼,才会觉得不自在罢了。
之后一整个早上,胤礽便命人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地下车到处看,还亲自去舍粥的粥棚视察过,一直到响午才打道回程。
下午,当地官员邀胤礽前去游趵突泉,胤禔却派人来说是乏了就不去扰皇上的雅兴了。
胤礽一怔,冷声问传话的太监:“乏了?朕看他早上怎么还精神得很?”
小太监犹豫了一会儿,才实话实说道:“王爷昨晚几乎一宿未眠,今早是听闻皇上要下乡私访,才勉强打起精神撑着起身跟了去。”
胤礽微眯了眯眸,一宿未眠是因为什么他几乎不用猜也知道,话又说回来,他自己昨晚又哪里睡了安稳觉。
“你把他给朕叫来,这是圣旨。”
最后胤禔还是无奈跟着胤礽去了,虽然胤礽依旧不搭理他却是。
趵突泉依旧是老样子,上一回来还是十几年前随康熙第二次南巡之时,响午尚是万里晴天,这会儿却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乘着雨雾走近泉水边,当年的记忆就这么不经意地慢慢回了笼。
那一次他们随康熙在泉边题字,他还问过胤禔为什么要写那样的两个字,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暧昧不明,一个穷追不舍,一个拼命避让,最后还是他妥协了,对胤禔妥协也对自己的心妥协,只是那个时候说好了只是一场消遣,谁都没有想到最后他们俩能够一起走到这一步。
胤礽在亭子里坐下,让随行作陪的官员都散了全部撵了回去,只留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奴才下来,胤禔在一旁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胤礽既没让他走也没叫他留下就这么干晾着他,最后胤禔掂量了片刻,径直走上前去,在桌子另一边坐了下去。
胤礽睨了他一眼,冷淡道:“谁准你坐下来的?”
“你还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胤禔反问他。
“朕没有跟你闹脾气,”胤礽说着垂下眸,遮去了眼里的情绪:“朕就是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
“行,爷不碍你的眼。”
胤禔撇下这话,站起身就走,下一刻就被人拉住了手,胤礽依旧不看他,拽紧了他的手却不肯松,贾应选带着一众奴才已经很知趣地退到了他们瞧不见的地方去。
被胤礽用力掐着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犹豫片刻,胤禔无奈一叹,再次坐了回去:“你到底想怎样?”
“昨晚没睡好今早为何一定要跟着去?”胤礽突然偏头问他。
胤禔愣了一下,才没好气道:“担心万岁爷你遇上麻烦。”
胤礽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那回康熙也是去外私访途中遇上乱党被劫持,难怪他非要跟着去,但其实若当真碰上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他跟着去与否,大概都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一时心里莫名又有些动容,拽着他的手变成了交握进去,胤礽别开了眼:“昨日我语气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我没有找你兴师问罪的意思。”
胤禔这下是真的意外了,转过了头去看胤礽的眼睛,却见他尴尬得不想跟自己对视,终于是笑出了声音,一手捏上了他的下巴:“陛下,害羞了?”
胤礽皱眉:“你是非要朕先低头才肯让步是不是?你还真是越来越大的架子了。”
胤禔看看附近没人,快速凑过去在胤礽嘴角落下一个轻吻又退了开:“万岁爷就当是偶尔哄哄我行吗?”
“你还真是……”胤礽被他这么一闹,也气消了,站起了身:“回去吧。”
“回去?”
“你不是乏了吗?回去早些歇了。”
回程的路上,一整天没得皇上一个好脸色的直亲王终于又上了龙辇,一众奴才看在眼里纷纷松了口气,这是和好了,不闹了,他们也少些罪受了。
一上车,胤礽就拉过胤禔让他靠着自己的躺了下去,顺便给他揉按太阳穴。
胤禔低头轻笑,受用不已。
“晚上做贼去了你?做什么不睡觉?”
“想你这回又要跟我闹几天别扭,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就天亮了。”
“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也不是不相信你……”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胤礽抿了抿唇,终于是低下了头,挨着他的额头蹭了蹭,低骂了一句‘作死吧你’,然后又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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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耽搁便在济南多待了有四五日,每日听着下头的官员禀报赈灾情况,即使是灾情得到控制好转的好消息,胤礽的脸上也始终没有多少喜悦之色,只有胤禔费尽心思故意逗乐他之时才勉强给面子地挤出一丝半点的笑脸。
“做皇帝没必要把自己做得苦哈哈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趁早撂担子走人。”
这样的话也只有胤禔敢张口就说,胤礽每每听到都是微摇摇头,也不反驳,他若是当真能有那般潇洒,当初就不会死活把这担子扛上身了。
“关于之前那些建农学院研究改良稻种的提议,我仔细想过了,倒也可行,等回去之后我就下圣旨,”胤礽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胤禔:“不过,你是怎么会有兴趣钻研这些东西的?”
“那还不是之前在盛京的时候太无聊了,总得找点乐子,”胤禔笑着道:“你要是让我上战场带兵,我倒是更乐意。”
胤礽闻言却并不意外:“你想领兵打仗?”
“你不也说西北那一仗迟早要打的?”胤禔反问他。
“我没想让你去,”胤礽实话实说:“不过你既然想,我再考虑吧。”
“确实该考虑了,”胤禔从袖子里抽了份公文出来,搁到胤礽面前:“今早收到的奏报,之前来过一回的桑结嘉措的使臣尼玛塘巴在上京的路上被人劫杀了,桑结嘉措那边咬定了是拉藏汗做的,说是他们手里有拉藏汗杀六世达/赖的证据,尼玛塘巴本来是要送上京来给皇上,结果被他们闻风而动,杀了人还将证据全毁了。”
胤礽听了却半点不惊讶,面色不动分毫,问道:“拉藏汗那边呢?”
“自然是喊冤,说桑结嘉措冤枉他们,事情是准噶尔的人做的,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那么你以为呢?”
“拉藏汗嫌疑最大,杀六世达/赖和尼玛塘巴的人应该都是他……”胤禔话说到一半,却见胤礽嘴角轻勾了起来,脸上带上了几分玩味笑意,似乎一早就对此心知肚明成竹在胸一般,不由得一愣,然后脱口而出:“难道是你……?”
胤礽并不否认:“让他们狗咬狗最好。”
“你派人半道上截杀了尼玛塘巴?”
虽然手段很不光彩,胤礽倒是完全不介意承认,道:“特殊时候要用特殊法子,青海、西藏、准噶尔,这三个地方都是不安分的,我也没工夫再跟他们瞎耗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先让们内斗,然后一块收拾了。”
胤礽这么做显然是有理由的,杀六世达/赖嫁祸准噶尔是和硕特拉藏汗趁机掌控西藏出兵准噶尔的借口,派上京的使臣被人杀了,桑结嘉措会认为是拉藏汗做的并不奇怪,再加上杀达/赖喇嘛之仇,这梁子是结大了,不管最后是谁打赢了谁,只要这三个地方陷入混战之中打成一片朝廷便能坐收渔利之利。
反之,证据若是当真送进了京,胤礽就不能不管,到时候拉藏汗安分的就是听凭处置然后和硕特换个汗王朝廷也没有借口再动他们,不安分的就是直接跟朝廷开战,但是在没有等他们兵力消耗得差不多之前,直接开战虽说要取胜不难总归是要更耗费时间和兵力,而且,西藏和准噶尔两地也不好一并收拾了,怎么算都是划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