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等已经审问过喀尔喀部人,说是他们并未进入敖嫩山中,亦未杀死过罗刹人,倒是他们在乌尔匝河地方打牲伐木时,有罗刹国的打鹿人二百余名进入他们住处,杀了他们的人,如此说来是那些罗刹人贼喊捉贼倒打一耙,荒谬之极。”
胤礽道:“那便是了,既如此,你们就去给他们回信,让他们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既然两国边境一早划定了,到底是哪边人跑错了地方总得说明白了,朕不是任由他们唬着玩儿的。”
话说完,胤礽又吩咐方才派人去传来的施世范:“这事由外务部去处置,之前礼部和理藩院所执掌的对外事务今后全部转由外务部接管,理藩院只需处理蒙古、西藏这些地方的事务就够了。”
一众官员领旨,理藩院官员退下去后,施世范被单独留了下来,胤礽见他面露难色,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如今外务部只有微臣一人管着,微臣怕……”
“你放心,”胤礽道:“朕知道老九不在,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朕会命恒亲王暂代一部分外务部的差事。”
“微臣谢皇上体谅。”施世范赶紧谢恩。
胤礽问他:“罗刹国那边现下可有何动静?”
“他们和瑞典还在打仗,一时半会地是分不过注意力到这边来的,皇上大可放心。”
胤礽点了点头,他倒是不担心,彼得虽然有野心,但是现下自顾不暇,远东这边本就不是他们主要经营的地方,其实大可不必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不过派人盯着他的动静也还是有必要的,只要他不主动在这边搀和上一脚,就这么与他一直和平共处着也无妨。
“还有一事,”施世范继续禀报道:“前两日,罗马教皇派遣的使臣红衣大主教多罗已经抵京了,微臣去见过了他,他说他此番是为罗马和我朝建立长久的联系,代表教皇感谢皇上您对天主教的礼遇前来,但不过后来微臣又询问过京里的耶稣会士,这位红衣主教随身带了罗马教皇的教谕,这一次前来,其实是来向教众公布教皇教谕的。”
胤礽并不意外地挑起眉,问他:“教谕的内容是什么,你可知道?”
“听说是罗马教皇颁布了一个什么《七条禁约》,说是我朝的天主教礼仪为异端,教谕禁止我朝入教者祭孔祀祖,我朝信徒从今以后不许用‘天’、‘帝’等字眼,以防与‘上帝’、‘天主’相混淆,连各地教堂里悬挂的先皇所提写的‘敬天’二字的字匾也要一并摘去……”说到最后,施世范额上的冷汗都快要滑下来。
胤礽都快要气笑了,这事他倒是有印象,前回也是这罗马教皇派使臣前来公布教谕,惹的康熙勃然大怒,严令禁止他公布这所谓教谕,但这位叫多罗的红衣大主教不管不顾,擅自在江陵将之公开,之后便在天主教信徒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康熙气岔之下命人捉拿逮捕逮捕了多罗,交由澳门总督看管,因为罗马教廷的强硬态度,原本对耶稣会士颇有好感的康熙从此便下令礼部禁止了天主教在华传教,洋人传教士几乎都被驱逐回去,才勉强是消了气。
事情于胤礽倒是不稀奇,不过他只是有些好奇,倒是没有像康熙一样动怒,反倒是问起了施世范:“你知道我大清朝现下共有多少天主教信徒吗?”
“约莫二十余万。”
胤礽哂道:“没错,说到底这二十万人也是朕的臣民,怎能任由这罗马教皇发号施令,他们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微臣也以为,这事确实不能听之任之,放任他们胡来。”
想了想,胤礽吩咐道:“你去与那位红衣大主教谈谈,就说他来这里的真实意图朕都知道了,套套他的口风,先拖着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当众公开了教谕,再去给朕查一查,罗马教廷突然在我朝颁布这样的禁约,到底是因为什么。”
“微臣领命。”
施世范退了下去,胤礽摇了摇头,虽然原因不明,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十之八.九跟现下欧罗巴洲混乱的战事局面脱不了干系,不过把主意打到大清国的头上来,这一点,却是他怎么都不能忍的。
304内因
几日之后,施世范进宫来回报,说是事情都查清楚了,此番罗马红衣大主教前来所谓的宣读教皇教谕,确实与欧罗巴洲如今的斗争形势有关。
自千余年前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后,基督教就不再是纯粹的宗教而演变为一种“政教合一”的宗教政治势力,罗马教廷与各地教会也成为占有大量土地的领主,不仅与欧罗巴各国王权经常发生政治斗争,教会内部各个分支派别亦为了各种利益而互相倾轧。
天主教是基督教的三大宗派之一,包含众多支教派,耶稣会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早到东方传教的教会,耶稣会传教士为了在华夏立足 ,采取了与其他教派很不相同的策略,他们尊重当地国情,服从当地的政令法律,遵循当地的礼仪风俗,学习当地的语言文化,甚至身着儒服,允许入教的教徒保留祭天、祭祖和尊孔的习俗,如此,便引起了其他教派,方济各会、多明我会等教会的不满,指责他们的传教方式是异教,违反天主教教义,以“维护天主教的纯洁”为由,猛烈抨击耶稣会士,挑起争端,终于是引起了罗马教廷的重视,教皇也同意了他们的发难,才有了这样一个针对东方耶稣会所下的《七条禁约》。
当然,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原因。
两百余年前,葡萄牙人达·迦马率先到达印度并开辟了东方新航路,使得葡萄牙先期控制了东方贸易,当时的教皇列奥十世亦因此将在东方的“保教权”授予了葡萄牙,后来葡萄牙驻澳门总督实际上垄断了东方教区的传教事务,天主教的传教其实早已与欧罗巴各国的政治经济力量形成了密不可分的“利益共同体”。
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执政后,为了大力加强中央集权并推行重商主义政策,法兰西在争夺东方贸易方面与葡萄牙展开了激烈竞争,耶稣会的在华传教士自然成为可资利用的政治力量,白晋、张诚等人就是路易十四首次派遣至大清传教的耶稣会传教士,后被康熙留在宫中长期任职,得康熙重用,法兰西国因此也在对东方贸易上捞到了显而易见的好处,自然惹来了其他国家的眼红和妒恨。
罗马教廷起初意图利用法兰西来突破葡萄牙“保教权”的束缚,后来看到路易十四自行派遣传教士入华主持教会事务,不再将他们放在眼里,如今法兰西更是抢夺起西班牙王位继承权隐约有意图成为欧罗巴洲霸主的姿态,不免恐慌,于是在其他几个“反法联盟”国的挑唆之下,便又利用起“礼仪之争”以抵制路易十四对教皇特权的侵蚀,这才有了这个关于“判定清国礼仪为异端”的教廷禁令。
说到底,所谓“礼仪之争”表面上是宗教信仰所引发的文化冲突,实质上不过是在其背后的欧罗巴洲各方宗教、政治及经济力量相互之间利益斗争的产物罢了。
但不过,他们的斗争,平白把大清国给牵扯进去,也依旧是让胤礽心生不痛快。
施世范能这么快打听清楚事情真相,自然是多亏了他长期接触的那些洋人传教士和做着海上贸易的商人朋友,但其实不用他说,胤礽却也已经知道了事情大概,昨日他收到了胤禟和雅尔江阿从海外寄回的信,已经在信中详细和他说明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