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平伦在人事部就职,平时不仅负责招聘,也常常处理些杂事,便拿了些厕所有关的杂事去询问王总,旁敲侧击。
“……之前有员工反应过来想在洗手间加装卫洗丽,用起来舒服一点。可是我特意去查过尺寸,好像女厕所中间那个隔间位置不太够,比其余两个要窄上那么一点?”梅平伦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问。
王总头也不抬:“卫洗丽?买那种东西干什么?想用安自己家里去,什么便宜都想贪公司的。”
梅平伦:“……是。”
一击未中,梅平伦又试了一次。
“……马桶前面加一块地垫,不容易漏水,这样清洁工收拾起来也方便。可是女厕中间那块比两边要缺上不少,是不是装修的时候出了错,中间那个隔间窄了一点……”
王总这下终于抬起头了,不耐烦地说:“你一天到晚是没有其他事情好汇报了吗?为什么要拿这些买什么东西的鸡毛蒜皮事来找我?一百块预算以下的东西,自己决定买不买就行了!”
梅平伦:“……是。”
不行,照这样的情况下去,恐怕猴年马月也试探不出来。
梅平伦和小徐两人心中有鬼,每天都因为被偷拍的摄像头而惶恐不安,像悬在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我说……既然到现在也没人找过我们,说不准压根没人注意到我们在厕所里干了什么。”梅平伦努力粉饰太平,“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不就行了?”
小徐脸色仍然难堪,想了又想,说:“……要不然……我们想办法试上最后一次?”
第149章 office有鬼(十四)
小徐说想试试最后的办法,梅平伦也就按照她的意思,真的试起来了。
他们试的办法,却有些与众不同。
“关键的问题,在于摄像头到底是谁安置的。所以我们的思路,就是制造一个有可能会暴露摄像头,逼迫这个幕后黑手走到幕前的事件。”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告诉全公司的人女厕所需要整修,厕所、地板、墙壁全部都要彻底拆除。”
不论藏得再好的摄像头,都一定会在装修拆墙的时候被发现。
幕后黑手难道到了秘密即将暴露的时候,还能在家里安坐吗?
“只要他坐不住了,出来收拾残局了,我们就肯定能捉到他。”
梅平伦穿了一件灰扑扑的工装,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昏暗的灯光下,梅平伦的脸色十分难看,刻意背对着摄像头,径直走到了马桶前面。
他这一身维修工的打扮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手上的工具却崭新,一看就是刚从网上买回来不久。
小徐远远站在女厕所门外,一脸忧愁地看着他。
“这招真能成吗?”梅平伦压低声音,动手之前长叹一口气,又问了一遍小徐。
小徐的肚子已经挺得颇高,双手架在后背上扶着腰,点头道:“......我刚装修的房子,我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儿?我家刚经过这事儿,你放心,绝对没问题。”
去年筹婚的时候,小徐刚和未婚夫装修好了房子。从头到尾的流程如何,当时她自己并没有操心太多,还沉浸在左手丈夫右手情人的刺激当中。
装修的事情大多未婚夫去处理的,可是等到他们住进去之后,却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一个麻烦。
厕所瓷砖被莫名其妙地炸开了。晚上坐在马桶上,四周一片寂静,总能听见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像是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一点点地挣开。
小徐吓了个半死。听到她尖叫的丈夫也吓了个半死。
一连好几个装修工人来查,都查不出问题。小徐找到了瓷砖厂家,厂家却坚决不承认瓷砖质量有问题。
那瓷砖到底为什么会诡异地裂开呢?
如果说要把洗手间全部挪出来,地板翻开找原因,新装修的房子还没住几天就先要被毁一遍,小徐又着实下不了这个决心。
责任是谁的?损失谁来赔?
连番扯皮,搞得人身心俱疲,直到有一天,用得好好的马桶突然漏了水,透明的玻璃胶开裂,地上湿乎乎的一片,分不清是干净水还是脏水。
小徐气得哭起来,未婚夫深夜找来维修工上门,三下五除二把马桶从原地方挪开。
马桶一打开,瓷砖崩裂的原因,才终于找到了。
“就是移位器啊。”小徐仔细地和梅平伦解释道,“给我们修马桶的师傅干了几十年了,特别有经验,特意叮嘱我老公,以后装马桶尽量不要用移位器。”
“倒不是说移位器会造成下水不好冲不下去什么的,不至于。”小徐说,“而是移位器一旦装得不好,位置留得不够足,里面连接的密封圈松动漏水,填充的胶泥遇水膨胀,就很容易把地板顶得不平。”
“女厕所每天有这么多员工来来回回经过,哪块瓷砖松动,或者马桶漏水,或者瓷砖崩开,总会有人发现。”小徐说,“等到别人发现了瓷砖的事儿,你就把事情往大了说,说到要重新装修的地步,这下王总总会重视了吧?”
他们不敢毁了摄像头,怕打草惊蛇,被当做知晓了隐秘的人遭致报复。可他们又迫切地想知道,女厕所里的摄像头到底是由谁装上的,那段记录了他们两个人偷情实锤的片源,又到底有没有泄露。
“我就不信,这间厕所都快要重新装修了,那个装摄像头的人还能坐得住!”梅平伦点头,“到时候把女厕封锁了,和全公司同事都讲清楚女厕所短时间不会再用,要在下个星期重新装修,就这么一个星期的时间,装摄像头的人肯定忍不住,会趁晚上偷偷过来把摄像头拆掉的。”
他们想得清楚,只要到时候提前来蹲点,连续一个星期,赶在装修日期开始那天之前,一定能在办公室里将那个人守到。到时候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暗中调查,都能够见机行事,再继续想办法。
计划定得倒是真的挺翔实的。
等到实际实施的时候,梅平伦名牌大学毕业多年,当了好几年的高层白领,此时也得硬着头皮举起螺丝刀,把马桶周围一圈的玻璃胶慢慢刮开。
他在心里长叹,腹诽当初自己怎么就惹了这么一个麻烦……真可谓是一步错,步步错。刚开始只是求刺激,看对眼了一个姑娘,哪想到现在搞大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肚子,还要在公司里兼职侦探,兼职管道工。
好在拆装马桶这件事实在算不上难,梅平伦研究了一晚上买够了材料,自己也能勉勉强强动手。
玻璃胶被刮开之后,梅平伦背对着摄像头,深深吸一口气,便把马桶从瓷砖上拎了起来。
陶瓷马桶看着轻,重量却实在压手。
梅平伦脸都涨红了,才终于轻轻地把拆下来的马桶放在一旁。
果不其然,正如他们知道的那样,马桶下水管道上装着法兰圈,正正接了个薄薄的移位器,将马桶的下水管延伸了那么一点点。
梅平伦叹口气,伸手拆下了密封的法兰圈。
“法兰被拆,马桶就会漏水。马桶一旦漏水,移位器上的堵漏灵固定胶就会泡水胀大,水越渗越多,要么漫出马桶以外,要么顶裂瓷砖。”小徐点头,“咱们先把这事儿闹出来,到时候所有人都关注女厕所,真凶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就会自投罗网。”
梅平伦厌恶地看了眼四四方方的黑乎乎的下水道孔,愤慨道,“要不是那个缺德的偷拍,我们至于深更半夜跑这来干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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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梅平伦和小徐过得提心吊胆。眼见得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两个人的未来也一天更复一天没有退路。
“一定要找出来到底是谁,一定要问清楚咱们那段片源到底泄露了没有。”梅平伦咬牙切齿地说,“不然要是孩子出生之后再闹大,咱俩的工作都保不住。到时候就算你离婚了,你和我,我们又要怎么过日子?难道去喝西北风吗?”
小徐心里也很紧张,自从梅平伦对中间隔间的马桶动过手机之后,一天恨不能跑厕所二十几次,就是为了看看马桶有没有异样。
前后折腾了也有二十多天——终于有一天,小徐再一次静静地坐在马桶上的时候,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小小的、碎裂的声音。
“瓷砖!是瓷砖。”她激动地对梅平伦说,“跟我家厕所当时的声音很像的,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声音,然后慢慢慢慢瓷砖开始出现裂痕,有的时候还会飞溅出一块……”
她这就着急,想催促梅平伦去试探王总。
梅平伦却显得比她冷静许多:“……现在先暂时等等,等再裂得严重一点,挑个阳光正好的白天,找个人陪你去厕所。”
阳光正好,裂痕被发现的机会更大。
梅平伦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到时候,最好别说是你听见的,也别往瓷砖呐,马桶的方向去引,免得让人怀疑到你身上。”
“……就说,就说你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了怪声音,心里有些害怕。”梅平伦沉吟,“……到时候你也不能找我,就......直接到人事部找小赵吧。小赵入职才刚一年,还很面生,又好说话。你就可以拉她去陪你上厕所,引导她发现。等她真的发现了瓷砖的问题之后,我再往上报给王总。”
“……这样,你的名字压根都不用出现。”梅平伦笑笑,“我只用告诉王总,人事部的女同事小赵听到了女厕古怪的声音,后来检查之后,发现地上的瓷砖炸开了。”
“我到时候再提出要重新装修的事,顺便问问王总为什么中间隔间会和两边构造不同。”梅平伦缓缓说,“如果王总心里有鬼,他一定会尽力阻拦更换厕所地砖,也会尽力拖时间。只要他言语之间漏出破绽,我们就能确定安摄像头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了!”
小徐仍然难以放心:“……那如果他并不是真凶呢?”
梅平伦说:“……如果他不是,他就应该坦坦荡荡地告诉我们厕所的构造为什么是那样。如果我们再次装修,还按不按着以前的结构……”
事情之间总有关联,无论怎样,都应该解释清楚。
梅平伦压根就不信,眼看着恶行即将被曝光,王总还能镇定自若地跟自己打太极。
可是如果王总真的不在乎......也说明了他并不知道□□的事情。
那么自己只要在公司蹲守几个晚上,也一定能蹲守到真凶。
两个人打定主意,一天又一天地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等到小徐的肚子像一座山似的拱起来,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小徐静静坐在洗手间,突然间,那又熟悉又陌生的,瓷砖碎裂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明显。
她低下头一看,只见雪白的马桶旁边,隐约可见蛛网似的黑线,隐约浮现在蓝色的地砖上。
小徐心头大喜,这么多天担惊受怕,终于看到了解决的可能性。
她像梅平伦吩咐好的那样,真的找到了人事部入职不算太久,为人单纯又热心的女同事小赵。
小赵果然像梅平伦猜测的那样,热情地陪伴小徐,同时走进了女厕所。
而小徐静静地坐在马桶上,瞅准时机,在再一次听见那古怪的声音时惊恐地冲出来,一把抓住小赵的手,问:“……你听见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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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发生的事,老实说,实在是一场意外。”梅平伦的神色有些沉重,坐在小海面前,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纸杯。温热的水从杯子里溢出,他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一步错,步步错。
原本只是想找一个背锅侠替自己把“厕所装修有问题,需要重新整理一下”的事情说出来,免得别人怀疑到他们两个人身上。
哪知道……竟然会害得两个人同时进了医院。
可是谁又能提前预知得到呢?
偏偏是小赵蹲下身查看瓷砖的那一刻,偏偏是那一瞬间,漏水膨胀的移位器一点一点地将马桶顶起,脆弱的瓷砖如同中间断开的跷跷板,像爆炸一样溅了起来。
碎瓷片划伤了小赵的脸颊,鲜血从她的脸上涌了出来。
始料未及的小徐惊惧交加,指着瓷砖裂开的地方,凄厉尖叫:“……黑烟……”
身下的鲜血如热泉一样涌了出来。
梅平伦和小徐苦心积虑商量好的计划——最终却害人害己。让无辜的小赵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受害者。
“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就更不能让别人发现真相了……”梅平伦的声音十分沉重,“既不能发现我们偷情的事,也不能发现小赵意外受伤跟我们有关……”
“好在小徐危机时刻,还知道动脑子。”梅平伦看看身边的人,苦笑道,“那么惊慌的时候,还知道转移视线,喊出黑烟两个字。”
“那黑烟一出,大家伙的注意力还真被吸引到了妖魔鬼怪身上,再也没人关注瓷砖和隔间。”梅平伦苦笑,“小徐动了胎气,又被送去医院生孩子,一时间焦头烂额什么也顾不上……”
“在你们来之前,我们还以为这次的事,就能这么混过去呢。”梅平伦以手撑额,长叹一声,“李总,前情后事你现在都清楚了,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就跟我们说说吧?”
小海抬眼,淡淡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梅平伦,没有说话。
茉莉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落在小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