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叔叔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可能。
“嗯。”轻点了下头,欧景琛的眼神有些复杂,“听说是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轮椅砸到了脊椎,所以情况不太乐观。”
“怎么会这样?!”
“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韩诺就说了这么多。”
秀眉紧紧的皱起,向南依的眼中满是担忧。
当初许妍珊和许叔叔回国的时候,姑妈特意打电话过来告诉顾安尘要照顾他们一下,所以他提前给他们置办了房产,还请了一位保姆,为的就是许叔叔腿脚不方便。
明明已经考虑到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了,可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
静静的注视了向南依一会儿,欧景琛才又接着说道,“出了这样的事,许小姐一个人在国内,于情于理安尘都得帮忙照应一下。”
听着他状似为顾安尘解释的话,向南依先是一愣,然后面色平静的微微摇头,“谢谢你,欧医生,我不会因为这个误会他的。”
大概就是担心他们会由此产生误解,或者说,是怕她单方面的闹脾气,所以欧医生才会特意让她去看看惊喜。
那是顾安尘对她的心意,足以安抚一些负面的情绪。
但事实上,就算没有那些,她也不会因此不悦,并非是她有多么的宽容大度,而是顾先生对她的好,让她连怀疑他的立场都没有。
似乎任何不信任的想法,都是对他的侮辱。
如果他有心隐瞒她什么,完全有能力做到滴水不漏,让她丝毫觉察不到。
就好像……
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南依眸光微闪,眸色微凝。
看得出她不是在故作坚强,欧景琛这才稍稍放心。
他多此一举,并不是因为不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而是为了以防万一。
安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喜欢的女孩子,如果是因为他们自身而导致感情出现了问题,那他绝不会轻易插手,可要是由于这些外部因素,那就太可惜了。
正是因此,他才会毁了那位大少爷精心准备的“惊喜”。
许家的情况太特殊了,许妍珊的心思他看得出来,但他更加清楚的是,她和其他任何肖想安尘的女人都不同。
有了许斌这个父亲,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垂眸掩住了自己眼底复杂的神色,欧景琛轻轻笑道,“不用向我道谢,我只是做了作为朋友应该做的事情,不过估计某位少爷知道了会来找我撒气。”
“……不会的。”
下意识的想要为顾先生辩解,但是这话说的向南依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到底会不会,其实她一点都说不准,所以刚刚才把看完的信又完好无损的装了回去,就是想着要不要在他回来的时候,依旧装作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尽管,可能有些不太现实。
喝了口水,欧景琛镜片后的一双清润眸中闪过了什么,快的令人难以捕捉,而后归于平静。
有些话,可能本不该由他的口中说出来,但既然已经有了前面的事情,那再多说点也无妨。
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他的目光温润的落在了向南依的身上,“安尘应该和你说起过许家和顾家的渊源,对吗?”
“刚到法国的时候,他有告诉我。”
“包括许斌的腿,是在顾伯父丧命的那场车祸中受伤这件事?”
眸光倏然凝住,向南依错愕的望着欧景琛。
车祸?!
她只知道许叔叔的腿是意外导致,但她并不知道那场车祸中,还带走了顾安尘父亲的生命……
内心惊骇不已,向南依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这件事情,她丝毫不知情。
最初认识顾安尘的时候,她就听他说起过,他父母早亡,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他并未说起,而她也没有追问。
如果不是今天欧医生告诉她,或许她还是一无所知。
顾安尘并非有意隐瞒她,这她明白,要是她问,他一定会说,可她没问,他就永远不会主动提及。
悲伤的事情,他似乎从来不想让她承受。
仿佛剖开了他的胸膛,把她的爱放在了心头最暖的位置保护着,不让她遭受丝毫风霜的侵袭,亦不会让她面临些微尘埃的沾染。
哪怕……
源头是他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向南依忽然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颊血色尽褪,欧景琛心有不忍,但还是继续对她说,“那之后,安尘的母亲就得了抑郁症。”
“然后呢?”她隐约觉得,这不是最终的结局。
“南依,你确定还要再继续听下去吗?”
向南依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欧景琛,迷蒙的眼中目光坚定,“确定。”
缓缓点头,他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再后来……”
顾安尘的母亲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已经有了前面的铺垫,似乎后面的这个结果没什么好意外的,但是偏偏,向南依的心还是在听到“割腕”两个字时猛地一震。
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死亡。
患有抑郁症的人,会作出这种悲观厌世的选择似乎很正常。
但向南依不明白的是,依照顾家的实力和条件,不可能没有聘请过心理医生对顾安尘的母亲进行治疗,那为什么最后她还是离开了?
原本就蹙起的眉头越皱越紧,向南依根本无法想象那时的顾安尘究竟是怎样熬过去的。
还有爷爷和姑妈……
这样令人难以接受的残酷事实,却偏偏鲜血淋漓的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在命运面前,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力。
即便强大如顾安尘,也终是会有无力回天的时候。
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大概就是因为它终将在某一刻停止。
爱的、不爱的,一直在告别中。
那一刻,仿佛时间死了,万物安然无恙,一片天鹅绒般舒适的寂静。
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向南依的掌心里,欧景琛拍了拍她的肩膀,“南依,我得承认,和你说这些,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她愣愣的转过头,眸中水光闪闪。
他的私心?
“我想让你心疼安尘。”比任何人,都要心疼他。
因为只有这样,在她将来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况下,她都会记住内心对他的感觉,不会被任何表象所蒙蔽欺骗。
心里唯一坚定的,就是他们彼此的感情。
哪怕是他想多了也好,但许妍珊实在是一个太大的变数,即便她像现在这样偶尔玩弄一些小心思,可是冲着许斌的面子,不管是老爷子还是安尘,都不会轻易拿她怎么样,而这种情况,无疑才是最为棘手的。
虽然和对方的接触并不多,但欧景琛很清楚,许妍珊是个聪明人。
或许她做的唯一一件蠢事,就是爱上心有所属的安尘。
之所以会说她聪明,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就像她喜欢安尘这件事,很多人都察觉得到她的心思,但她从来没有向安尘表白过。
只因她心里明白,一旦开口,就意味着结束。
反而像现在这样,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直若有似无的接近安尘,依仗着顾家人对许家的情分,她有恃无恐。
欧景琛觉得,这就是许妍珊和别的女人不同的地方。
愚蠢的女人会找向南依的麻烦,但她绝对不会,因为惹到了安尘心上的人,就等于给了安尘对她出手的理由。
这也是为什么,他觉得许妍珊是个麻烦的原因。
一个对别人男朋友虎视眈眈,但却一直没有明确行动的人,是所有女人心头的噩梦。
正是因此,他才会选择和南依说这些。
感情中,偶尔使一些手段是必要的,就像当初告诉她安尘有失眠的症状一样,他想到了安尘不舍得让她难过,但是他作为旁观者,这剂猛药必须得下。
温软的指腹缓缓摩擦过微热的玻璃杯,向南依感觉自己的指尖甚至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微微启唇,声音轻到飘渺,“那个时候,他多大?”
“10岁。”
向南依眼睫微闪,握着水杯的手不禁收紧。
才10岁……
她从来像这一刻这样迫切的希望,她和顾安尘能够再早认识一点。
早到在他面对这些的时候,她可以陪在他身边。
哪怕那时的她只有两三岁,或许才刚刚试着讲话,她的手不够大,不足以包覆他的手掌,但她或许可以握住他的拇指,给他最大的柔软和温暖。
多令人动容,明明他曾经受过那样大的打击,却仍旧能在心里保留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等着遇到那个叫“向南依”的女孩子出现,填补他内心深处全部的空缺。
欧景琛记得,当时安尘刚刚过完生日不久。
家里突逢变故,他在一夜之间变了性情,“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旦超过这个限度,某种暴力的行为就无可避免。”
于是,安尘就用顾爷爷作为生日礼物送他的那把手枪,在靶场待了一整夜。
再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他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冷酷。
大学毕业之后,他彻底从青梧姑妈的手中接下了寰宇集团这个重担,从此,他的生活一成不变。
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单调、无趣,每天这样、每周这样、每月这样、每年这样,把一个人磨成了一部机器。
“顾妈妈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否则的话,她会有些不懂她的选择。
即便她和顾爸爸之间的感情再深厚,可顾安尘也同样是她在意的孩子呀,怎么可能会不考虑他的存在而选择离开呢?!
明明她看到照片中的那位女子有着那样温柔的目光,不可能会有一颗冰冷的心。
而事实证明,向南依猜对了。
“早在认识顾伯父之前,伯母就已经患有抑郁症,但两人结婚之后,她的病症似乎就好了,整个人积极乐观。”
“但是这一切随着她爱的人离开,瞬间崩塌了。”向南依觉得,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的。”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难以理解伯母的做法,甚至认为她是自私的。
身为母亲,她怎么可以只顾着自己的喜乐悲愁,做出这么不负责的举动!
可当时她的心理医生却说,作为正常人,永远都无法体会到抑郁症患者内心的压抑和苦闷,正是因为她心里对顾安尘的放不下和对已故之人的思念,才会硬生生将自己逼进了死角中,最终无处逃生,只能选择死亡。
相比外界那些人的种种揣测,顾家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抱怨半个字。
一父一女,强大的撑起了整个家。
也是因为这样,尽管顾老爷子偶尔行事有些恐怖,但抛却那些不谈,欧景琛对于这位老人家是佩服的。
对于那位青梧姑妈,他更加是钦佩的。
想要执掌这么大的一家公司,又岂是说说那么简单!
欧景琛的声音慢慢传入耳中,向南依却觉得自己好像无法辨识他究竟说了什么,满脑子都被一张黄昏下的一张婚纱照填的满满的。
黄昏固然美丽,但一个人如果体念这一切的时候,未免会在黄昏中感到薄薄的凄凉。
于是,生活便成为了痛苦的东西。
她记得,顾安尘之前告诉过她,顾妈妈的名字叫“许芳菲”,爸爸叫“顾青时”。
宋代词人张先的《千秋岁》,里面恰好有一句“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就像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句词里一样,他们的人生似乎本就该交集在一起。
大概在遇到顾爸爸之前,顾妈妈的人生一直都是灰暗的,而随着他的离开,她生命中唯一的光芒就这样消失。
不知道该怎样生活下去的人,大概死亡对她而言才是幸福的。
或许她不是没有为家人尝试着重新燃点希望,但最终却还是失败了。
寻常人理解不了她内心的绝望,就像白昼的光,永远不懂黑夜的幽深。
那些听不见音乐的人,会认为那些跳舞的人疯了。
艾米莉·勃朗特曾在《呼啸山庄》里面写道,“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样,对我都是有意义的;如果你不在了,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它在我眼里也只是一片荒漠。”
因为,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以迷离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恋人的美丽。
假如生命是乏味的,那便不该再有来生,但如果生命是有趣的,那想来今生对顾妈妈来讲,便已经足够满足。
让人欣慰的是,时光走了,他们死了,但爱还在。
至少,曾有一段时光属于彼此,他们相拥在风中,裙也翩翩、发也翩翩……
紧紧的握着温热的水杯,向南依却感觉自己冰凉一片的掌心迟迟没有回暖的迹象。
虽然从前习惯了沉默,但她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抑郁症。
可即便是正常状态下的她一想到有可能会失去顾安尘,内心都茫然到无措,更何况是顾妈妈。
她理解对方,但是理解之后,内心却更加觉得悲凉。
失去心爱的人,等于被世界遗弃。
从此之后,她独自冒着寒冷,去薄霜铺地的林子里,为听鸟语、为盼朝阳、为寻泥土里渐次苏醒的花草,但偏偏,春信不至。
在无数个夜晚,她独自顶着冷风,伫立在老橘树下的桥头,只为听一曲夜莺的哀歌;她倚暖了石栏上的青苔,青苔凉透了她的心怀,但偏偏,夜莺不来。
而他,也永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