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玄离开四天,童言也就加了四天的班。
会议室乱得不成样子,空气里散发着食物和咖啡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地上横七竖八的堆满了纸质垃圾和一次性餐盒,几乎让人无从下脚。会议室的角落放着几张折叠床,旁边靠着几个临时充当卧具的沙发,上面被子凌乱,一看就知道睡觉的人忙到了何种程度。
晨昏颠倒。
可谓是他们工作状态的真实写照。
洪书童接到值班领导打来的电话时,他才刚刚有了一丝睡意。
四天了,他睡了不到五个小时。
就这五个小时,还是童言和同事们逼着他去睡的。
他硬撑着坐起来,揉了揉快要炸开的太阳穴,和对方说了一会儿。
他把视线投向左手边的身影。
蹙起眉头,“主任,我们四天没休息了。”
对方立刻打断他。
洪书童闭上眼睛,隐忍着听完,说:“真的没人了?”
片刻后,他挂断手机。
凌晨十二点二十四分。
他刚看过表。
起身,他走了过去。
“夕兮,生活频率的主持人苏亚突发疾病住院,一会儿她的节目,你要过去帮个忙。”洪书童充满歉意的望着面前这位和他一样顶着一双熊猫眼的姑娘。
童言显然是累了,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连带着反应都慢了半拍。
她愣了愣,放下鼠标,站了起来,“苏亚姐病了吗?”
苏亚是生活频率夜间节目乐夜越飞扬的主持人,也是方慧主任的徒弟,她们私下里关系甚好。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那边需要你现在过去,节目一点开始,没问题吧。”洪书童说。
童言摇摇头,又抬眸问:“苏亚姐的节目我跟过两天,应该没问题。”
午夜档的音乐点播类节目,基本上是在放音乐。
“真的没问题?不行的话,你可别硬撑。”洪书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毕竟,他答应了某人,一定要照顾好童言。
童言笑了笑,揉了揉脸,“我哪里有那么娇弱了,用冷水洗洗脸,没问题的。啊,对了,这还是你教我的,说女人要懂得保养自己,呵护自己,还说要喝温开水补充水分,能睡的话更好,不能睡的话就用凉水敷脸,很快就能恢复清醒的头脑。这些,都是你教我的呢。”
洪书童愕然,随即扑哧笑了,“你呀,倒会将我的军。行了,快去吧,待会儿回来,你就睡觉,不准再加班了。”
童言举手,调皮答应:“yessir!”
一路小跑,到了25楼。
她曾经熟悉的工作环境,还是以前的模样。
她轻轻推开直播录音室的房门,探进头去,“哈罗——”
背对着她的两个人唰一下转过身来。
小柯看到她,镜片后的眼睛蓦地大放光芒。
他从转椅上跳起来,“夕兮——怎么是你啊!”
童言笑嘻嘻的进来,关上门,“我是人民的消防员,来救火了。”
小柯哈哈大笑,顺便撞了撞阿木的肩膀,挤眉弄眼:“是夕兮啊,阿木。”
阿木卸下厚重的耳机,转身,露出一贯清秀内向的笑容,“你来了。”
小柯冲天翻了翻白眼,心想,这傻小子,不知道把握机会。
童言一边脱掉碍事的外套,一边接过阿木递过来的节目单,“我得准备一下,好久没上直播了。”
她想起重要的,又问:“苏亚姐怎么样了,很严重吗?”
“刚打电话过来说是低血糖犯了,需要在医院观察。”小柯拉着阿木,心有戚戚焉地说:“阿木也有低血糖,这都是长期夜班惹的祸。”
童言看着体型瘦削的阿木,担忧地说:“阿木你要多注意身体啊,口袋里装些糖块巧克力,觉得晕就吃点。”
“你别听小柯瞎说,我没事。”阿木推了小柯一把,离他远远的。
小柯撇撇嘴,一脸鄙夷的样子。
童言看了看表,离直播还有十几分钟了。
她立在灯光下面,专注的看着今晚的节目安排。
九首音乐的时间,加上和听众互动,一个小时,两点结束。
没有什么难度,她只需要准确找到听众点播的歌曲,并送出,就完成任务。
由于是午夜档节目,收听率不高,所以台里之前给洪书童打电话的值班领导过来转了一圈就走了,偌大的直播间里,除了小柯和阿木,就剩下隔着一道门的童言。
她戴上耳机,逐一调试设备,确认调音台运转正常,然后,她冲着外面的小柯比了个ok,小柯回了她一个鬼脸,紧接着,耳麦里就传来节目开始的倒计时。
随着一段节奏欢快的开场曲,童言用她如涓涓流水般清澈细腻的声音对着话筒说:“听众朋友们,你们好。又到了天天与您见面的乐夜越飞扬节目时间,我是主持人夕兮,感谢你们继续收听我们的节目。”
她及时插上一段柔缓的曲子,继续,“本期音乐的主题是,遗憾和回忆。对,你们没有听错,就是遗憾和回忆。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有了遗憾和回忆。遗憾的可以是爱情,也可以是友情和亲情,而回忆,却将伴随我们终生。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们,你的遗憾或是回忆是什么呢?你可以点你喜欢的歌,然后说说这首歌背后的故事,它可以甜蜜或是苦涩,但都将是你独一无二的回忆……”
小柯腾一下坐直身子,冲着同样惊讶的阿木低叫道:“她改词儿了!”
苏亚主持的时候是不会改动开场白的,偶尔改,也是改动一两句话,但是童言就不一样,从第二段插播音乐开始,她就改了,而且,把主题都改了。
阿木摆手,示意小柯别说话。
他表情严肃,用心聆听,之后,在接进第一个热线之后,他在纸上写了一句话递给小柯。
点歌热线要打爆了。
“现在,我们接入第一个热线电话。您好,这位朋友,我是夕兮。”
“啊——真的是我吗!啊!是我,是我。”
童言轻笑,“是的,这位幸运的朋友,您是今晚第一位打通热线的朋友。请问如何称呼您呢?”
“我太激动了,让我平复一下,冷静一下。”
“我们在等您。”童言温声提醒。
“好的,好的。大家好,主持人好,我姓樊,双木大字底的樊,你可以叫我的外号,饭桶,哈哈。”
“樊先生,您可真幽默。”童言的笑声听起来非常悦耳,“请问您要点播什么歌曲呢?”
“我想点一首《同桌的你》,送给我回忆里有着深深遗憾的同桌。”
“是您年少时没能追到的她?”童言笑着追问。
对方哈哈笑,笑过之后,语气里却明显带了一丝惆怅,“是啊。三毛的诗里说,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梦里花落知多少。我的美丽同桌,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那个学校食堂里风流倜傥的饭桶君。”
童言莞尔,微笑,“好的,樊先生,为了圆您的梦,填补您年少时的遗憾,我们就把这首好听怀旧的《同桌的你》送给您,也送给收音机前和樊先生有着相同际遇的朋友们。”
她熟练的插播进旋律优美动听的歌曲,闭着眼睛轻吸了口气,才冲着外面的小柯和阿木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小柯摇头微笑,“她可真棒,不是吗?”
阿木目光温柔地望着里面秀气的女孩,语声哑哑地说:“她一直很棒。”
热线一个个进来。
和以往不同,这次的听众朋友都积极主动的谈及他们的故事,没有伪装,没有歇斯底里,而是把自己亲身经历的那段回忆或是遗憾,娓娓道出。
其中一位听众最有趣,接通热线后,和童言交流时竟先叫了一声偶像,他问童言为什么不主持‘魅力纪录’了,他是个声控,是她的死忠粉,迷死她的声音了,还说他此刻在出租车上,和司机师傅一起收听她的节目。
童言解释了暂时离开‘魅力纪录’的原因,真诚的感谢他,后来就问他要点什么歌,那位听众说,想点一首《小幸运》,他想把这首最喜欢的歌曲送给童言。他说,他今后人生的回忆里注定会有童言的陪伴,紧跟着他哈哈一笑,说夕兮你别介意,我只是开个玩笑,我是想有你声音的陪伴。如果你能答应我一直在电台主持节目,那我,该是多么的幸运而又幸福。
《小幸运》插播进来的时候,小柯和阿木看到里间的童言有很长时间没有抬起头来。直到阿木担心,提醒她的时候,她才扬起湿漉漉的长睫,对外面的两个男人微笑示意,她没事。
她没事。
她只是被感动到了。
还剩最后一个热线,最后一首歌。
录音室里不知何时忽然多了许多的人。
之前来了又走的值班领导,同一楼层刚下节目的主播,就连新闻频率和音乐频率的同事们也都挤了进来。
因为他们都想看看这位刚刚刷新了午夜档节目收听率记录的神奇主播,到底是何许人也。
“您好,这位朋友,这里是乐夜越飞扬节目,请问您如何称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