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管子,带血的针筒,复杂的仪器,医院里白色床单上的人。那画面定格了般死寂,了无生气。
他一想到就觉得脑子被迫敲开一个洞,塞进来的记忆碎片,重复播放着破灭这个词。
像本应该是逐光而生,最后却被锁在黑暗里,惶惶终日。
可仅是这些,比不得看着她淌着血无助地流着泪,置身一片混乱中,那样让他心疼。
疼得不得了。
被人遗弃的宝贝,是他的渴求。阿择开始有点怨这个世界,既然安排相遇,为什么不在什么都刚好的时候。
哪像现在这样……身不由己。
招平安突然坐起身,攥着被角,抿紧唇看黑暗中的浮影。课堂上一个人的持方,要面对几十个反对的声音。她疲于应付,刚从别的新角度去切入辩论,却比不过他们层层堆叠起的论点。
“阿择,你有自己的思想,你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你,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她提着一口气等待,不想去管所有的任何。只要他说个不字,她就立马带他回曲樟镇。
阿择按着她的肩膀控制着力道将她推倒,指腹顺带捏了捏想下手许久的耳垂。真软,和那里的柔软不尽相同。
他掖好被子,呵笑了声,不闻笑意,“都到这了,不说那些话了。”
语毕,招平安那口气化浊,萦回在身体各个角落里添堵。果报来得很快,阿择曾那样哀求过她,现在......
这一晚,她总是睡不好,落入一个个重叠着的幻象中,人不知疲倦一样,将幻境撕开一层又一层。
爷爷故人住在郊区的别墅中,那里没有公交车直达,他们坐了计程车,从罗马大道的市区开在萦萦回回的小道上。
最后停在弯弯绕绕的半山腰,眼前的别墅依山而建,从大门看去,建筑物还在好远。
阳宅独木靠山,风水上主家气场不够强大是镇不住的,这真的是个厉害角色,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迫感。
几米宽的黑色铁门锁着,门口也没有看守的人。招平安静静地站了会,直到阿择提醒她,她才慢蹭蹭地走过去,往里看也没见个人影。
“请问客人从何处来,有无预约,找覃先生为何事?”
那种失真的声音就这么突兀地响起,招平安找了一下才看到门铃有声孔,而墙柱上装有摄像头。
她扭头看阿择,他静默盯了她许久,方才缓缓点头。
她深呼吸几口气,声音微抖着,“我是曲樟镇......招家人,有事找覃先生......”
“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回复先生。”
太阳很大,他们躲在树荫底下各怀心事。招平安侧耳听着别墅里的动静,一点风声都能让她的心狠狠地揪一把。
她拉了下他的衣角,声调弱得有点可怜,“阿择,我想家了......”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让阿择倍感酸楚,他强作镇定,低声安抚,“很快就可以回了。”
招平安却勾住他的手指,捏着不肯松,他说的很快,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去。
明明知道鬼魂不可强行被渡化,为什么她当初像钻进了死胡同,直到现在才开始害怕。
阿择听到了那些话,是因为自己才做了这个选择。她真的害怕,她怕抉择别人的命运,就像自己这样被压着教条不得喘气。
她厌恶这样,却想将阿择变成这样,这不对的啊!
她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咬着唇不说话,害怕泪会比话先落下来。
“招小姐......招小姐在吗?”
门铃声孔响了,比催命符还可怕。
招平安惊恐地用可以活动的指头抓住阿择的手臂,泪珠子慌乱,她扯着他往远处走。他停步,手反攀上她的手臂,掌心不停地揉捏着。
力道有些重。
“平安,其实我忍得很辛苦。”他语调沉闷。
招平安在阿择淡然的脸上难得捕捉到了不一样的情绪,她靠近去,小脸带着泪痕无比真挚,“你不想去那个地方是吗?只要你不想,我们就回家!”
她渴望一个理由,可以很好地欺骗自己,欺骗自己仍能坚守姑姑的冀望。
“不知道。”阿择抚上她嘴角的那个胎记,指腹摁着唇瓣用力到失了血色,松开手后,红艳欲滴的唇更妖冶。
他眸子沉压压地如寒潭,有什么从冰层深处裂开。“我想要的,你或许给不了。但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命早就没有了,我把魂都给你,好吗?”
“我不要你的魂......”招平安哭腔颤栗,他怎么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啊!
阿择无奈地笑笑,抬手碰了碰她的眼角,掌心再在她头顶上揉,揉到秀发毛躁,揉到黑眸突破冰层燃起火光。
他揽着她的肩,语气不再低沉,扬起的语调比夏风还燥,“走了!平安,我们回家。”
“啊?”
招平安蓦然笑起来,含着泪的眉眼儿弯到了天边,她重重点头,“嗯!”
“诶!小姑娘!人呢?人哪去了?我们覃先生这段时间都没空,需得完成手头的事才能招待你......咦?人呢......”
其实都不重要了。
第31章 观音诞祈福
当天下午,他们收拾东西,追赶着晚霞回曲樟镇。招平安趴在车窗,惊叹地望着连绵不绝的霞云,鹅蛋圆的脸颊染了暖色,怦然惊落在阿择眼里。
她回头笑,他也笑。
嫣色比霞浓。
岑西这座城还没来得及熟悉,招平安却永远都不想再踏及。
曲樟镇的夏天可真热呢,隔壁院子那棵树得天独厚地被知了宠爱着,叫得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招平安现在每天早上都不需要闹钟,蝉鸣声不到七点准时唱起,比赛似的一声更比一声高。
就是周末想睡个懒觉也是很难得,昨晚入睡前她就已经做好被吵醒的准备了,谁知早上一睁眼居然九点了。
招平安伸个懒腰,习惯地推开窗户,发现外面风不小。她理了下头发走出去,发觉阿择坐在墙头,手挥舞着控制风向。
呃......这是什么兴致?
“阿择。”
阿择转头看她,跳下来,风陡然停了,而蝉鸣声更兴奋了,有些报复性的意思。
“醒了啊,睡得好吗?”他顺了下眼睛惺忪的小姑娘的乱发。
“睡好了。”招平安问出心里疑问,“你刚刚是拿那些小昆虫玩?”
阿择抿嘴笑着点头,老得意,“它们的翅膀挡不住我的风,把它们吹得晕头转向就不会叫了。”
“你欺负它们做什么?”招平安也觉得搞笑,跟着乐了会。
阿择捏捏她脸,“我不欺负它们,它们就要吵你,你说如何是好?”
招平安撑着下巴想了想,“那就欺负它们吧,每个星期总得让我睡一天好觉吧。”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小夏虫有点可怜啊......
许多小事串联成的日子,平淡却不枯燥。脚步仍在未知的路上行进着,太多人求一份安宁而已。
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在这样的气氛下,高一高二的学习压力也被烘托起来。
经过一周随堂测验的时间,老师们为了筛查出学生的知识弱点,风风火火地多次讲解外加试题加深印象。
学生们苦不堪言,就连阿择也在学着照顾招平安的生活,让她有充分的精力去临时抱佛脚,大家都在为期末考试的冲刺做准备。
其实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呢,正主招平安就显得不以为然,在她心里农历六月的观音诞还比较重要。
这一天要做一种甜的米糕,再带上几个水果,到山上子母泉旁边的石堆上祈福。
米糕招平安每年都自己做,素食还是在行的。她找出一个大面盆倒了面粉,再加点豆奶粉和酵母进去,接下来是冷水和面。
招平安在找水瓢的时候,阿择已经盛好水递过来,她偏脸对他笑笑,再继续认真地一点点加水搅拌。
她皱着眉精确地掌握水量,阿择百无聊赖地抱张凳子,坐在一旁撑着额角看她忙活。
像拜神的东西,鬼是碰不得的。他就这样全程旁观,看她绑好衣角,用力地搓揉面团。
白嫩的手指将面团翻过来覆过去地揉,阿择突然有种化身成案板上白团子的想法,就想被她小手那样摸着抚着。
然后白团子被搓成长条,看得他更有想法了。
招平安正正经经地做米糕,哪里知道阿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浮想。当她拿出菜刀改刀切块的时候,毫无疑问某鬼那些旖旎想法立马烟消云散了。
醒发个20分钟就可以上锅蒸了,等待的间隙她洗手,跟坐在小矮凳的阿择闲语,“看这个无聊吗?”
阿择抬手枕在脑后往墙上靠,淡淡地回:“不无聊啊。”
和她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呆在一起,也比那些独自等着她的日子好太多。
九点多的时候,他们拿好糕点和水果去爬子母泉。去那里得先翻过一座山头,挺高的,山道用石头加固过,还算好走。
顺路有许多人,这种日子去的大多是女人,也有陪着妻子去的男人,子母泉听说能送子,和祈得好姻缘。
大家点点头打个招呼,就都“嘿哧嘿哧”地爬着山。
爬了三分二的高度,招平安实在抬不起脚了,在路边找个平整的石头坐着歇会。她抹了一把脸颊,甩出去一捧汗水。
这天虽然热,但过往的人络绎不绝,也有像他们这样在路边休息的。
坐在招平安左手不远的应该是一个新媳妇,身上还穿着大红衣服,身旁的男人嘘寒问暖地帮着擦汗送水。
新媳妇娇滴滴地嗔着,“我们还愁怀不上孩子吗?为什么一大早非得到这受罪。”
男人给她扇风,“能是能,兴许能怀个双生子呢,儿女双全你也能少受点罪。”
是啊,听说好多人喝了子母泉的泉水怀双胎的,要是自己能怀两个,那也是长面子的事,新媳妇想想心里就平衡了。
他们说话没有刻意减低音量,招平安无所谓地听着,阿择倒是很认真,低眉不知思索什么。
他什么时候这么八卦?
爬山就得一鼓作气,累过了劲就没感觉了。招平安休息后再动身,就觉得脚不受控制地发软。
“平安。”
“嗯?”她看着脚下头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