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财喊来几个工人下去捞,根据招平安说的位置,花了两个小时捞上来了。
一个坏了锁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根飘绿玉簪。
这东西有点眼熟,林盛财想了很久,直到招平安用符拍在盒子上的小锁。
“啊!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小时候贪玩不小心弄丢的,我爷爷的古董。”
招平安把盒子递给他,“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能弄丢?”
“嘁!我家多的是。”林盛财没说的是因为怕被骂,就撒谎说没拿,也不敢找大人来捞。
女鬼因为魂魄受伤回到寄魂的玉簪,被招平安暂时封在玉簪里。这是别人的东西,就由林盛财请示过长辈看怎么处理,他们这样有钱的人家,肯定认识很多大师,也轮不到她操心。
临走前她问林盛财,“我昨天不小心进错房间,那房间都盖着防尘布,那是?”
林盛财一下就猜到了,“那是我叔叔的房间。”
“那你叔叔不在家吗?”
林盛财像触动伤心事,眼帘垂下,“好多年没回来了,有十年了吧......”
她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大约春天,我还记得是扫墓那几天。”
“林盛财。”招平安顿了顿,语气复杂,“十年前的4月4号,我姑姑28岁的生日,最后却变成了祭日。”
十年前的4月4号......
他还记得小时候听叔叔跟爷爷吵架,才知道是因为班里一个女孩的姑姑,所以才总是这么针对她。
后来小叔伤心得要出国,他愤愤地去学校要找招平安算账,但那几天她都没来学校。
难道......林盛财陷入沉默,他并不知道她姑姑死于小叔走的那一天,也许这内情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他又问了招平安一些细节上的事,才知真是他家误会了,以为那个女孩子跟小叔只是玩玩而已。
林盛财做事敢作敢当,他镇重道歉,并说以后有什么事他能做的一定帮忙。
事情都过去了,招平安没有得理不饶人,只是唏嘘不已。
回去的时候又是坐的三轮车,周围几个乡镇的路,姑姑带她走过好多遍。十年过去了,好多地方也都陌生了。
原来姑姑背负的比招平安想象的要多,她走的时候肯定有许多遗憾吧。
未完成的使命,尚且幼小的侄女,求而不得的爱人。
招家的生死劫,真是个诅咒。
——
招定坤的家在红白巷21号,倒霉催的招家,被诅咒着的早死命。
嫂子和哥哥相继离世后,看着不到一岁蹒跚学步的侄女,她时常怨命运不公,也悲观过一段时间。
当看到侄女那双黑溜溜纯真的眼睛,向往着未知世界的花花绿绿。她逼着自己强硬起来,如今招家的顶梁柱就剩一副柔弱的肩膀,不能垮!
每当招定坤为了生活奔波时,总麻烦隔壁马奶奶帮忙照顾侄女。不让侄女见太多的生离死别,只盼能守住她这几年的纯真。
因为以后的路并不好走,多些快乐的回忆,能在崩溃的夜里拉自己一把,不至于太难受。
日子日复一日,驱邪法事斋醮,这些事招定坤做得快要吐了。如果哥哥还在的话,此刻她应该已经大学毕业,而不是为了挣钱行走在腐糜的气味中。
而可爱的小女孩已经三岁,该是传授道法知识的时候了。
最先掐断的应该是懵懂无知的天真,再然后是接触阴事避开的小伙伴,最后是背负起扭转命数的重责。
三岁多的平安被压抑着烂漫的天性,也只是默不吭声地接受枯燥的画符默咒。然而有一天,她跑回来,第一次说出心里的不痛快。
因为家庭不健全,心思敏感,三岁的孩子人情世故也懂了许多。她回到家问在书房画符的姑姑,“姑姑,为什么不能等平安长大一点再学吃饭的本事?”
招定坤笔尖未停,还以为她只是童言童语,“平安不是喜欢吃素斋吗?挣了钱才能去吃啊。”
姑姑的声音很温柔,像妈妈那样,虽然她不知道妈妈应该是什么样的。
小小的招平安歪着脑袋考虑了一下,本来想说素斋更重要,但是脑海里闪过红白巷里一群小伙伴玩的弹珠,晶莹剔透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
她有零花钱,她可以买许多好看的弹珠,但是没有人跟她玩,所以一直没买过。
“姑姑,我好想跟巷子里的小朋友玩,我不喜欢那些骨头和飘来飘去的鬼影。”她没有任何不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招定坤行如流水的朱砂笔顿住,滴了不小的红点。没一会,眼眶就盈了泪花。
她搁好笔,慈爱地摸着小侄女的头,“平安,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唉......那姑姑今天就不画符了,我陪你玩好吗?”
孩子心性的小姑娘暂时忘记了那些不快,因为姑姑对她来说才是最最最重要的。
“好吧,那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白天上学,晚上就待在家里不出门。”
就这么两句话,比钢尖还锋利,扎得招定坤显些哭出来。
自从那次平安偷跑出去玩捉迷藏,独自见鬼后,也懂了老宅可以避开那些脏东西,是她们唯一的壁垒。
她的平安本应该有好奇的天性,却拘在这小小地界,被迫和她画地为牢。
招定坤忍着掉泪的冲动,涩声说:“我们平安真乖,是姑姑对不起你,以后我会多抽时间陪你玩,好不好?”
“好啊!”招平安开心极了。
但是后来姑姑好像越来越忙,陪她的时间都比以前少了许多。
又是一年春,招平安已经是个能帮姑姑忙,上大班的孩子了。即使上学放学,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就能行。
而招定坤在侄女不再需要人接送后,一有空就到处跑,去接别人嫌偏远嫌钱少的单子。
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她常常很焦虑,唯有多挣点钱,把以后的路铺好,平安才能少受点罪。
这一天踏着暮色回家,红白巷早已大门紧闭,只有纸扎铺开着半门。老爷子在店内叠纸钱,招定坤打过招呼便抬脚往巷子里走。
初春微凉的晚风中,卷袭走老人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
红白巷21号,招定坤疲累地站在老宅门外,做了几次深呼吸,硬挤出一抹笑,推开门。
“平安,姑姑回来了。”
没有从厨房里欢快奔出来的小身影,她又喊:“平安,姑姑给你带了好吃的豆沙包哦。”
天幕黑透了,失去了小女孩欢声笑语的老宅,静得令人心里发堵。
在暗夜的烘托下,这座宅子像极了一座牢笼,无形地将她们姑侄二人拘禁起。
招定坤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东西摔在一旁,急急亮起所有的灯。只见大厅第一间卧室里,床上蜷着一个小人。
“平安?”她走过去,听到有些重的呼吸就察觉不对劲了。侄女从小就跟着她,生病也从来都由自己照料着。
手摸向额头,果然发烧了。
招定坤麻利地脱掉平安身上的外套,倒杯温水喂着喝,她烧得迷糊却还乖乖喝完水。
铺好枕头让躺好,招定坤扯一块被子遮住她小腹,然后要去厨房再兑些温水来,擦拭降温。
厨房里的灯坏了,还没来得及换灯泡。里面亮着一只手电筒,饭桌上盖了一碗面条。指尖擦过温着面条的大盆时,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
招定坤捂住脸,不敢放声去哭,怕被平安听到,怕脆弱变本加厉。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被迫做着不喜欢的事,连喜欢的东西都不敢去拥有。
她的平安何其无辜,该是躺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孩子,却被逼着早早成长。
很快,擦干泪,招定坤掬起冷水扑脸。收起软肋后,提了一壶热水进房,兑好温水,拧了毛巾去给侄女擦拭。
平安身体还算不错,体温没多高,多喝水物理降温,大多数扛一夜就好了。
招定坤坐在床头守着,反复喂水擦拭,自己连一口饭都没吃上。圆月清冷,外头不知有什么虫子在叫,又是一个不眠夜。
半夜的时候平安也许是难受,哭着要她抱。她抱起已经长高了许多的侄女,轻拍着背,哼着以前有个人教自己的歌谣。
“落大雨,掉豆豆儿,儿儿......听话话......外头落,屋满满儿,儿儿......别怕怕......儿儿......睡觉觉......”
平安原本不适地在她怀里拱,听着温柔的曲调,竟也慢慢安静下来。
“妈妈......”
这声低喃让招定坤恍惚了一下,心口微紧。小时候圆乎乎的团子学说话,开口第一句就是喊她妈妈,如今听着倒是有些怀念起来。
从前年开始为了培养平安的独立,她就让平安自己睡,即使那时还小,又吵又闹地不肯离开从小熟悉的房间。
那是招定坤第一次挥了鞭子,平安也是个倔性子,受打也硬咬着牙不哭,小脸鼓鼓的,圆眼睛委屈巴巴望着她直掉泪。
当下她竟不敢去对视,那隐含失望的眼神。
那一晚招定坤也失眠了,一直留意着对面的动静。床里侧的位置空荡荡的,心底不住升起失落。
她翻个身,不过片刻便收起无用的多愁善感,即使不忍也要狠下心。平安迟早得独立的,不然到那时候......慌里慌张的无法独当一面。
现在6岁的小姑娘真的不负期望,学着斋醮知识,学着自己料理起居,学着独立有苦也不说。
即使这样,她的心疼却只增无减。
第55章 逃不过的劫
平安刚过七岁那年,在那个微风不燥的春天,招定坤正好28岁。
小学一年级某个周五放学,招平安被班里同学骂丑丫头,一路啜泣着跑回家。
林盛财太可恶了,他不是第一次这样说自己,就因为不是第一次,这样的奚笑才深刻烫进自卑。
同学们的脸上都干干净净的,只有她,嘴唇有个难看的胎记。
邻居马婆子见小姑娘哭得伤心,得知原因后,便就安慰道:“我们平安长得那么漂亮,比南街的小梦都要好看。”
小梦和她以前一起读的幼儿园,后来搬家了,现在小男生们还会谈起那个像仙女的女孩子。
“真的吗?”招平安有点不信,因为她也觉得小梦比自己好看太多。
“嗯!真的,平安的眼睛大大的,像圆葡萄一样,小脸红通通的,像极了甜脆的红富士苹果,小嘴儿啊,就像那山上甜润的红浆果......”
好说歹说招平安总算止住了眼泪,小嘴虽还瘪着,但也有礼貌地说了谢谢。回到家后,她看到姑姑坐在院子摘菜。
姑姑掐着空心菜,眼睛看的不是面前的菜篮子,而是院墙外面的天空,所以菜就不免掉在篮子外。
“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