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因慕云漪的冲动莽撞,战事失利,且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深深的疤痕。回城之后,她的父亲顺亲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训斥她不敬重战场,更是勒令她今后不许再进军营。然而之后的事情,她却全然不知。
“当时我知你父亲盛怒,担心他身子,亦担心他责难罪罚你,便煮了雪梨糖水给王爷送去,顺道规劝一番,然而我站在书房门前还未进去,便听得里面的木桌砰地一声巨响,透过窗子一看,竟是你父亲捏着拳头死死地捶在桌上,他双眼猩红、咬牙切齿地说‘喽啰们,毁我女儿容貌,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惊闻此事,慕云漪愕然道:“难道父亲……”
王妃点了点头道:“王爷暗自连夜出府,你当时被禁足与绯鸢阁可能不知道,王爷消失了五日之后才回来。”
慕云漪猛然醒悟,怪不得后来听闻,那支东昭部队的首领和剩下的所有士兵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屠杀于归国的途中。原来父亲为了替自己报仇,竟亲自出城去动了手。
她心头一酸,竟然过了这么多年她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是在这样的境地……如今自己甚至不知能否有机会亲口对父亲说一声:谢谢。
第157章 东陵巽的承诺
太子东陵翊满面愁云地来到皇上的寝宫乾元殿,不等宫人同传,便急不可耐地推开他们闯进内殿去。
“父皇,您是认真的吗?您让儿臣娶慕云漪,那个西穹妖女为储妃?”这几日听得这消息本以为是荒谬之言,结果数位大臣口中都听到一样的消息,那便没有空穴来风的道理,可是父皇从来没有同他说起过,于是终于等不住,亲自来问父皇。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便是最好,朕不是儿戏,今后,慕云漪就是你的太子妃。”皇上平静中带着绝对威严的语气,暗示这个决定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父皇,儿臣自知身为储君,儿臣的正妃人选关乎朝廷格局深知国祚兴盛,不论您为儿臣指了任何世家亲贵之女,儿臣都可明白您的用意,可为何是她?西穹之人,我东昭多少将士便是死在她和她父亲手中,如今您竟要我娶她为妃?”太子想不出任何理由来接受父皇的安排。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太子冷静下来,“让朕来给你讲一件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便知道朕为何有此安排了,那时的你还尚未来到人世……”
原来当年东陵巽与慕霆还双双各为太子之时,有一年东陵巽戍守边城历练,后逢西穹来袭,东陵巽着人带着身怀六甲的太子妃叶阳氏逃回上陵城,自己则与西穹之军奋力拼杀。
慕霆带领的部队大获全胜,在清除东昭余兵和战俘时,慕霆在一个村庄里发现了东陵巽的太子妃,当时的她正怀着东陵翊,瞧着样子已经快生了,于是慕霆瞒着队里的副将们,放了东陵巽的太子妃,回朝之后更是三缄其口,没有向父皇透露此事。
虽说战场上慕霆与东陵巽是死敌,可二人年纪相仿、骁勇善战又用兵如神,对抗之间二人倒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若不是因为国家对立,他们定能成为知己兄弟......
后来又有一次在战场上二人相遇,他们打斗至一个无人之地,东陵巽放下武器,摘掉头盔向慕霆郑重行了一礼:“感谢慕兄上次放了我的妻儿,此恩东陵巽铭记于心,今后慕兄若有需要,只要不损东昭利益,巽必做到。”
东陵翊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未出世时,还与那西穹的顺亲王有这份渊源
“所以你明白为父为何要如此做了吗?”皇上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看着太子。
“此事是顺亲王的托付?”太子恍然大悟。
“是,他失踪之前留信给朕,央朕纳她嫡女慕云漪为你的太子妃,他有恩于我,更是有恩于你,再者此事确乎不损东昭之益,纵使如今慕霆下落不明,朕当年既承诺,便必须答应。”
“这顺亲王倒是谋虑的深渊,用父皇的承诺来保护他的儿女。”
“不错,慕霆之兄慕凌对于顺亲王府本就虎视眈眈,如今他虽驾崩,但是那太后似乎对顺亲王府更有连根拔起之意,所以称为你的太子妃,才能给予那慕云漪相对的安全以及力量。”
“可我与那慕云漪连相识尚且都算不上,更莫要谈什么感情了,怎能这般突然就成婚?”太子听说过许多关于此女子的传言,内心依旧十分抵触。
“皇室的婚姻从来不需要爱情,翊儿,这一点你早该看的通透。”
“可父皇您当年……”太子想要以父皇年轻时候的事情反驳,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知道那件事和那个人是父皇此生最大的禁忌。
且如同父皇所说,身为东昭的太子,从小到大他已经建的太多,皇室宗亲的婚姻有几个不是身不由己的?
皇上见太子较于方才已经平静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你可知,现在各国的时局如何?”
“沣城止战之后,各国之间的矛盾恩怨渐有平息,但和平只是表面,实则并非如此,诸方势力暗潮涌动,野心勃勃,尤其是西穹,虽说那新皇心思浅薄、成日纵情酒色,但是那奚太后却是个阴茬儿,儿臣瞧着她必不会安分。”太子把自己对如今时局的分析讲了出来。
“不错。”皇上点了点头,眼神变得严肃:“但是你只说对了一半,那些能够被人觉察出的野心往往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披着伪装藏在暗处,伺机掀起更大阴谋漩涡的势力。”
“您是说……北羌?”太子即刻有所顿悟。
“是,这些年来北羌隐于北境,鲜少出现于世人面前,仿佛无欲无求,他们若真的那般安分,又为何要世代信奉研习蛊术?近些时日朕探知到,北羌已经将手暗暗地伸向了各地。而且北羌当年一直依附西穹,如今我朝两次出兵烟渺洲,虽大获全胜,但也是有所折损,耗费元气,若此时北羌与西穹再次勾结,那么情势将不容乐观。”
太子拧眉,才知除去西穹,竟还有北羌已经威胁到了东昭。
“可这一切与我要娶慕云漪有何关系呢?”在他看来,慕云漪只是敌国一个衰败王府之女罢了。
“虽然慕霆的帝位被夺,又在半年前失踪,眼看着顺亲王府没落,但作为当初叱咤风云的战神太子爷,慕霆手中的力量和影响至今仍是不容小觑的,而他手中定然掌握着西穹许多核心秘密。顺亲王府的旧部皆隐藏在暗处,是一股足以撼动半个西穹的力量,只不过他们都极会隐忍罢了,所以天应帝慕凌才会在慕霆刚一失踪哪怕冒着被诟病的风险,也要急急的夺走顺亲王府的兵权。”
“哦,儿臣想起当初慕霆失踪后不久,他的许多旧部也被暗害,如今想来……”
“是了,表面上是那南苍的诸星殿守护者做的,实际上与天应帝绝对脱不了干系。”东陵巽眼中流过一丝狡黠与精明,“再说慕霆,虽在信上没有说明,但他的失踪定然与一个巨大的阴谋有关,让你娶慕云漪为妃,我们便是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和秘要。”
“为父言尽于此,余下的,翊儿你便好好想想吧。”言毕皇帝转身离开,留太子一人留在正殿之中。
第158章 永康侯府茶会
太子独自坐在父皇的寝殿,看着上首那属于君王的龙座,身为这个国家的储君,对于东昭的责任早已溶进他的血骨之中,如父皇所言,他已不是孩童,不可因一己之好而罔顾家国处境,历朝历代,这便是君王的宿命。
只是……那个人呢?闭上双眼,遥远的回忆浮现在脑海中,多少个日夜,那枚模糊朦胧的身影都出现在自己的心中,只是自己根本不知那人是谁,甚至不确定那是否只是一场梦,如今终于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了吗?
苏彦这日下朝,出了宫直接来到容月的住所,容月开门见他一脸阴郁,没有多言,随他一同出了门,来到两人时常吃酒的小馆子里。
二人落座之后,随意点了些茶水打发了小二,容月才开了口:“说吧,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苏彦情绪有些激动,甚至略带抱怨。
“我怎会知道你所谓何事?”容月一头雾水。
“陛下向西穹递了国书。”
“然后呢?”
苏彦死死捏着拳头,关节发白,“国书的内容是向西穹皇室下聘,求娶安和公主为太子妃。”
“什么?”容月闻言亦是大惊失色,沉吟半刻才接着道:“原来小漪所说最后的筹码竟是这个……”
“你之前不知道吗?”苏彦狐疑。
容月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当然不知道了,那日我不过是替她递信罢了,根本不知道信中是何内容啊。”
“若这真的是她的主意,那她岂非要成为阿翊的储妃?”苏彦瞪大了眼睛无法接受,若她所嫁之人是慕修,他无话可说,但慕云漪平白无故成了东昭的太子妃,这太荒唐了,何况她一个异族之人入了宫里,东昭皇室之中错综复杂,她定会举步维艰。
“真是奇怪,那信上究竟是何内容,你们的皇帝竟也这般配合,毕竟是太子正妃,未来的皇后,这可不是儿戏啊。”
苏彦摇头,他听此消息之后亦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封信笺内究竟写着什么。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苏彦叹息:“何止传出去,陛下起初根本没有再朝中提及此事,直接派了使臣和一队兵马前往西穹递国书,直到西穹朝中人人尽知,我们后知后觉。”
“看样子,你们的皇帝对于这个太子妃人选是势在必得,没有任何退步的余地。”容月端起茶碗,思忖半刻道:“但是西穹那二位主子可未必这般轻易的放过小漪啊。”
苏彦拿起茶碗仰头倒入口中,只觉此刻这茶没有一丝回甘,只有苦涩,于是眉头更甚,“于我私心来说,我是希望她能够重新回到东昭来,至少我可以护着她些许,可是我并非想她以这种方式……”
容月拍了拍苏彦的肩膀:“罢了,小漪自有打算,她下定主意便是谁都拦不住了,为今之计也只有静观其变,看看随后联姻一事如何发展,再设法帮助小漪了。”
“哎,明日我进宫去问问太子的意思吧。”
……
“夫人。”镇国公府的陈伯来到前厅,见姜氏正在坐在黄梨木雕花太师椅上翻看账簿,思量半刻,还是未有张口。
正欲下去之际,姜氏却把他叫住,睨了一眼道:“有什么事便说吧。”
原来姜氏虽在看账,却也发现了站在一旁的陈伯犹犹豫豫,心中有事。
陈伯上前道:“永康侯夫人梅氏一早差人来问,明日永康侯府的茶会您是否会去。”陈伯停了停,略带试探的降低了声调问道:“不然,奴才帮您回了,就道您身子不适,不去了?”
姜氏左手端起镶金边彩釉茶杯缓缓品了口茶后才淡淡的开口道:“去,我为什么不去?”只见她情绪未有波动,而话语中却是略带凌厉,将陈伯的提议驳了回去。
陈伯已在苏府侍奉了几十年,忠心耿耿且为人处事极为通透得体,平日里苏彦和苏婥皆对他十分尊重,姜氏更是对他十分信任。现下陈伯的提议,姜氏自然十分清楚他是为着自己好。
只是,有些事情,越是躲避就越是容易引来流言。前些日子已经拒了好些个权贵之家的品香、赏花的席面,而她们依旧是“坚持不懈”地给自己的府上递帖子,其中之意无需多言,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若亲自前去,圆了她们的算盘。
“把帖子放这儿吧。”姜氏指了指手边的案几。
陈伯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这……今日伯康侯夫人只是差人前来,却并没有带帖子来……”
想来那梅氏是料定自己不会去茶会,差人前来不过是给自己一个难堪。因着陶家的事情,只怕众人都跟她一样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
姜氏怎会不清楚,这么些年,上陵城的官宦贵族夫人们表面一团和气,但私下里皆是各怀心思,而镇国公府在东昭地位居高稳固,更是让众人心生妒意,尤其是这些夫人们,平日里无事可做,尽爱与人攀比或是嚼舌根子,如今镇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们可不是要抓紧机会,好生做一番文章来。
“你且去准备吧,也不必回话说我去或不去,明日时辰到了,直接过去便是。”姜氏吩咐了一声便起身回房。
“是。”陈伯知道夫人必是有了一番思量,便不再言他。
永康侯府在上陵城的西南边,虽不在元锦巷,却也是不远。马车行了一柱香的时间,停在了侯府大门前。侯府中的仆人们见是镇国公府的马车,极力掩盖着眼中等待看好戏的亮光,恭敬的向姜氏行了礼后,迎她向后府内走去。
姜氏走进后花园的凉亭中,各府夫人们原本聊天的声音夏然而止,皆是将目光投向刚刚到来的姜氏。
一位微胖的贵妇站起身,笑吟吟的开口道:“哟,镇国公夫人来了,快坐下,就差你了,我们当你又不来了呢!”她可以加重了“又”字。
闻言,周围几个夫人都低声窃笑起来。
第159章 咄咄逼人
姜氏今日来的时间并不晚,而众人却已早早赶来,想来都是为了看她究竟会不会来,思及此,她含笑道:“听闻永康府来了不容错过的好茶,我便来讨口茶吃。”边说边向一个空座走去,坐下后看到她面前的桌上空空如也,完全茶点更没有茶具,然而她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恼意。
如此倒弄得作为主家的永康侯夫人梅氏有些尴尬,连忙对身边的婢子刻意高声道:“连茶具都能漏放,看来最近要给你们好生立立规矩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可在座之人哪个不清楚,这茶具原本就是梅氏刻意不摆的,若姜氏不来,则是情理之中,若她来,也正好让她难堪一番。
众人本以为镇国公府出了那样大的事情,姜氏身上原本孤傲之气会短了一截,于是纷纷向她投以探究的目光。
今日的姜氏如往常一般,高束着抛家髻一丝不苟,秋香色织锦立领长袄配万字纹马面裙衬得她一如既往的雍容优雅,见她神态安然自若,纵然时间在她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细纹,却依旧难以掩盖那浑然天成的高贵,深褐色的眸子中一片清明,仿佛丝毫没有在意那些含有深意的目光。
上了茶点后,姜氏才向众人开口道:“众位姐妹今儿个来的如此之早,倒显得我懒怠来迟了,不知大家刚才在聊些什么?”
见姜氏竟主动张口问及方才众人的谈资,夫人们反倒闭口不言,虽说都想看好戏,但因着姜氏的身份和地位,很多人却也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
当然,也有那毫不忌怕的,一个颧骨高凸、脸型狭长的夫人便开口回了姜氏:“我们呀方才在说,这世道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前瞧着那陶家与您府上是一段多好的姻缘,没曾想那陶氏父子竟做出如此卖国之事,当真可恶至极,让苏小姐也平白受了好些委屈,不知她现下如何?到底是个女儿家,可怜见儿的,国公夫人可要好好安慰她才是。”语毕,此人凤眼上扬,只待接下来的好戏。
“劳各位关心,小女一切都很好,她遇到这样的事情便是她命中该有这一劫,若是因此而寻死觅活想不开,那倒真真不配做我镇国公府的女儿了。”姜氏语气悠然温润,但字里行间却不难察觉出一丝笃定与傲然,叫众人不敢小瞧了她去。
闻此,那位夫人仍有不甘,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这陶家一夜之间颓败当真叫人唏嘘不已,只是当初他家鼎盛之时富可敌国,听说给您家的聘礼是数十车都拉不下呢。”
众人闻言,心中皆有思量:陶家获罪抄家,那当初的聘礼也就不是干净的。
姜氏心中冷笑:想借着聘礼之事把我镇国公府和陶氏牵扯到一起吗?面上却缓缓道:“他家家产颇丰,聘礼自然不在少数,但纵是如此,我苏家也还未至于将区区聘礼放在眼里,无论如何珍贵,到底都是出自罪人之家,前几便我已把所有聘礼尽数交给陛下,由他亲自发落,听闻后来陛下用这笔钱财去贴补赈济西北雪灾灾民,这也算是圆满了。”姜氏说罢,抬眼看向那位夫人,眼角带着笑意却分明带着警告之意。
那夫人更是讪讪的不再说话,原本想要看姜氏笑话的众人也收回了目光,尤其是听到她言语中提及皇上,更是敛起了原本的想法,先前那位微胖的夫人见势,即刻转移了话题,“听闻今儿这茶是永康侯夫人娘家从南苍国带来的极为难得,这相配的糕点也是璟福居新来的师傅做的,我可要好好品尝一番呢!”如此,凉亭内的尴尬才得以缓解。
有人打圆场,人家却偏偏有不领情的,前头那丹凤眼、高颧骨的夫人本也是勋爵之家出身,奈何身为庶女,她嫡母便将她嫁给了一个清贵,后来她夫君倒也是有本事,连连升迁成为都察院御史、言官之首,她的儿子也是个出息的,近日颇受皇帝重用,所以她在权贵后宅妇人的圈子里,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心气儿是越来越高,天天与人攀比也就罢了,如今镇国公府出了事,她竟觉得自己能越过那姜氏去了。
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那御史夫人准备“卷土重来”,却在这时,宫里头来了人。
众人一看,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内监章公公。永康侯夫人领着一众贵妇们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