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晌午,萧野才从宫中出来,脸色阴沉地回到了府里。
府里的老管事早上亲眼见到自家主子跟宫里的人走了,瞧这模样,便知必有大事发生,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您今儿个还去军营吗?”
“不去了。”
“得嘞,那老奴这就着人去准备午膳。”
“等等。”萧野叫住了老管事,声音像是积年的冰雪,让人不寒而栗。
“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施权给我找来。”
施权作为萧野的亲信,跟着萧野二十多年,原本一直住在萧府内,后来成亲之后,萧野便为他另择了一所宅邸独住,但是距离萧府也只有一街之隔。
没半盏茶的功夫,施权便过来了。对于这萧府他熟悉的很,无需下人带路,他自己来到了萧野的书房。
来到门前,施权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后推门进去,见萧野正低着头,似在沉思什么。
“将军,听府里人说,早上您被宣进宫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野没有回应,而是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施权,目光深深,仿佛要将他真个人看穿。
“将军怎么这样看着我。”
“是从何时开始的?”萧野终于开口。
施权下意识地蹙了一下眉头,随后不解道:“您说什么。什么从何时开始?”
“是从何时开始,你背叛了我。”
闻言,施权惊得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矢口否认:“您在说什么,属下,属下怎会背叛将军!”
“是啊,我也没有想过,那个一直在身边的内鬼居然是你,我的嫡亲堂弟。”
第281章 同血同宗
不错,施权不仅是跟随萧野二十多年的亲信,更是他三叔之子,他同宗同族的嫡亲堂弟,本名该叫萧权。
萧家是西穹的名门武将氏族,萧野的祖父更是配享太庙的柱国将军,更有侯爵在身。萧野的父亲为嫡子,而萧野的三叔虽是庶子,萧老侯爷却也是极其疼爱的。
然而在萧野三叔成家的第二年,因为严重触犯了族规,被萧老侯爷在族中除名,赶出了萧家。
再后来萧野的父亲承袭了侯爵,而作为嫡长子的萧野自然而然的被视作下一任侯爵的继承者。
萧野虽然没有怎么见过萧权,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存在,怜其明明与自己同为萧氏血脉,却流落在外,于是没少在暗中接济三叔一家。
没过几年,萧野的三叔郁郁而终,其妻子也随之自缢身亡。萧权作为三叔唯一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萧野实在不忍自己的堂弟在外自生自灭,便寻了个地方将他安置在一处不起眼的军营里,又过了十年之后萧野已经可以独自带兵出战,便把堂弟调回了身边,改名为施权,好在这施权自己也是争气,在军营里也小有名气,于是。
彼时萧野的父亲虽时不时会在儿子身边见到这个施权,但是他早年只见过三弟那儿子一面,且只是个襁褓之中的孩提,时隔十几年,他自然认不出施权是谁,而施权的真实身份只有萧野一人知道。
所以萧然此人纵然如何谨慎小心,哪怕曾有人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萧野,施权此人有时形迹可疑,萧野却始终是深信不疑的,不仅因为他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情分,更是因为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
然而这一日,现实硬生生地给了萧野一记嘴巴。
“你还要否认吗?萧权。”
“将……兄长……”施权知道,若非萧野喷怒到极致,绝不可能将施权的真实身份再次挂在嘴上,因为他和萧野曾经达成默契,从此世上再无萧野的堂弟萧权,只有施权,萧野的亲信。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哥哥!”
施权一边摇头,一边摇着头:“不,兄长,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有人诬陷我!”
“呵。”萧野冷笑道:“我倒真希望是有人要诬陷你,可是我的弟弟啊,你太急于在奚太后面前邀功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今日太后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今日太后宣我进宫,是要我忠心为她效忠,否则我休想走出泫音城一步。”
“那又能说明什么?你府里那么多人,指不定谁是奚太后的眼线,你怎么就确定是我?!”
“太后清早天还未亮就急急派那姓何的太监来宣我进宫,而只有你知道我是今日一早出城回营,之前我就是怕多生事端,所以除了你,我告诉其他所有人都是明日我才会出城,没有想到恰恰是对你的这份信任,暴露了你。”
施权双目颤抖,不敢再直视萧野,仿佛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他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竟是因为这个暴露。
“为什么,这二十年来,我自问待你不薄,栽培你、提拔你,更是为你指了一门荣耀的亲事,除了无法让你回到族谱之上,其他我哪一点亏待你了?”隐忍了很久的萧野,这一刻终于开始有了明显的情绪。
面对萧野愤怒的质问,施权竟是笑了:“呵,萧野,你以为,你的怜悯就能弥补我这么多年的痛苦吗?我要的是尊重,我要的是尊严!”
“我如何没有给你尊严了?你的军衔官职、你的荣华富华,远远要比那些三品官员还要风光,你还想要怎样?”
“这就是你,永远的这么自以为是,官职如何,钱财又如何!在别人眼里,我只是你萧大将军身边的一条狗!”施权的脸憋得涨红,语调充满了怨恨与不甘:“凭什么,都是萧家的子孙,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爵位,享受萧氏的荣光,而我,却从出生之时便被逐出家族,七岁时爹娘离我而去,孤身一人!凭什么,你的存在就可以为萧家继续带来荣耀,而我的存在就只能是萧家历史上的一个污点,甚至现在都已经无人记得我爹这一脉!”
萧野知道堂弟心中的委屈与孤独,但是三叔一脉被逐出家族是祖父和组中耆老决定的,他不可以违背,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只能尽可能地对施权好,暗地里尽哥哥的义务,却没有想到饶是如此,弟弟心中的怨气不仅没有消除,竟然积攒成疾。
“我的能力明明不输你分毫,就因为你投胎成萧家嫡子,而我是庶出之子,我就注定要过这种日子吗?连认祖归宗都是奢望!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施权捶着自己的胸口,近乎咆哮。
“所以你就想要除掉我。”萧野看着弟弟,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想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我想要证明自己,我想要为我自己争出一片天地,所以只有你消失,我才能脱离你,成为真正的自己!但我没有真的想要你死,我只是……”施权的语气突然弱了下来,“我只是想让你不再那样耀眼。”
“施权,知道吗,一个人的荣誉与成就并不是建立在毁灭别人的基础上,如果你有足够的能力和自信,无论我处于什么位置,你都可以超越我。”
施权不屑地笑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萧家嫡子,侯爵的继承人,你自然无法感受我的痛苦!”
萧野叹了一口气:“尊严不是家族天生给予的优待,而是对于自己的认可和救赎。”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施权抬起头看着萧野,“说吧,你想要把我怎样?”
“你背叛主子,是为不忠,出卖兄长,是为不义,事到如今,我再也无法容你了。”
萧野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是痛苦,亦是决绝。
“来人!”
很快,府里的老管事和几名府兵跑了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把施权押下去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第282章 施权的筹码
“将军,这……”
老管事面露难色,府兵们更是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施权是将军最为亲信之人,也从来都当他是半个主子看待,这突如其来地,将军竟要将他锁起来……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萧野冷冷地扫视着眼前的几个人。
老管事是打从萧老侯爷府上就服侍萧野的,如今几十年了,他太了解萧野的脾气,若非实难容忍之事,他不会对施权这般决然,如此看来,施权应当是触及了萧野的底线了。
老管事见此情况,只好上前对施权说了一句:“施大人,得罪了。”说着,他对府兵们递了个眼神,他们也不再顾及许多,控制住了施权。
施权被四个人擒住,压根也没准备挣扎逃脱,萧野府上的人,个顶个的都不是普通人,皆是从过兵的人,且就算是逃过这四个人,也逃不出萧府这铜墙铁壁。
“就算太后娘娘放你出了宫,不代表就完全信任你了,不信的话你且去看看,萧府外头是不是已经围着无数太后的人了。”
“我知道。”萧野放佛毫不意外。
“既然你知道,还要抓我吗?我可是太后的人!”
“你可以成为太后的人,我又为何不可以呢?”
“你?你怎么肯!”施权了解萧野,他怎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立场!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要求太后答应我一个条件。”萧野目露凶光。
施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盯着萧野的双眼,缓缓问道:“是什么?”
“我可以效忠太后,条件就是,有我没你,那么你猜猜,太后会选择谁呢?”
“萧野,你……你好狠毒的心肠!”施权咆哮道,俩边的府兵立即拉扯住他。
“真是可笑,你我之间,究竟是谁狠毒?”萧野看着自己的堂弟,笑的苍凉,“可惜啊,你为奚太后做事,但她却不会来救你了。”
施权突然意识到萧野说的并非假话,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奚太后眼里,若奚太后当真有意营救施权,她的人早该闯进来了,而不是到了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
“呵,这女人果然不可信!”施权身子向后一跌,颓然叹道。
“但你知道的太晚了。”
“不,当然不晚了,还好我早就另有一手准备。”施权在这一刻,反倒是比方才更为镇定。
“哦?”
萧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仿佛想知道他还有什么鬼话要说。
“萧野,你难道不奇怪,容月在蕴山究竟是被谁救走吗?而之后她就去了哪里。”
“你说谁?”萧野眼底满是冰冷的肃杀之意。
“我说,那个你一直在寻找,却至今没有下落的人。”施权的嘴角带着诡谲的笑意。
“容月……”萧野上前一步揪起了施权的领口,怒吼道:“告诉我,她在哪?”
“告诉你,然后让你杀了我?容月如今就是我的护身符,我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你。”
“不可能,你根本没有见过容月,以她的能力,不可能轻易被别人找到,更不可能被抓到!”萧野纵然心有不安,却笃定容月没那么容易落入施权的手里。
施权轻嗤一声,眼中充满了嘲讽,“若她是自投罗网,自愿被抓呢?”
“你在胡说些什么!”萧野试图说服自己,施权所言皆是为了活命而骗自己罢了。
“你先看看我胸口内袋里的东西,再断我所言是实是虚。”施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将军,小心有诈。”一旁的老管事眼看着施权变了嘴脸,也顾不得这么多年的情分,戒备地挡在施权和萧野之间。
可萧野把老管事挡到一边,将施权的领口扯开,将内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下一刻,萧野瞪大了眼睛,看着掌心里还留有一丝温度的物件——青松明月佩!
这是容月从不离身之物,竟然真的在施权手里,难道容月她……
“告诉我,容月在哪里!”萧野彻底失去了理智,一把抓住施权的脖颈。
“呵……你杀了我啊,尽管……杀了我……我死了你永远也没想见到容月……”被扼住的施权断断续续地说着,但眼中却是异常的兴奋,如同挑衅。
萧野另一只手狠狠地扬起,眼看着拳头距离施权鼻梁一指之距时,骤然停了下来。